“彭芳,彭芳!我来了,我来了!你是一朵红梅,你像一把火。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看到了我?”
彭芳刚从屋里出来,刺目的阳光,眩目的白雪,使她眼花缭乱,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像汽车飞驶时,车窗外的树木向她飞速扑来,又如体力过剩而浮躁的草原上的马驹,向母马欢快的奔去。片刻的朦胧过后,她即刻察觉到是尤瑜来了。她丢下了手中的扫把,箭指来人的方向,疾飞过去,像只火亮的山鸡,扑哧一声,咯咯地开怀高唱着:
“尤大哥,尤大哥!雪这么大,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你天马行空,不信邪,不怕天,你真正是人中的龙凤!”
这边奔,那边跑;这边喊,那边叫。不一会,山鸡马驹交颈在一起,两张苹果红脸紧紧地贴着,雪原上骤然绽开了两朵璀璨的并蒂花。彭芳接过尤瑜手中的提包,审视着他红扑扑的脸,噘着嘴,生气地说:
“这么大的雪,湖州野地,像个南极洲。你却钻到这冰窟里来,简直不要命!等下我妈看到你,会心痛死的,我也免不了又要挨阵骂!”
尤瑜目光炯炯地望着彭芳身着的火红的外套,满脸盈笑,饶有风趣地说:
“雪里寻梅,自古以来,是文人墨客赏心悦目的雅事。琼妆玉砌的皑皑奇峰,懦夫望而却步,只有不畏艰险攀登的勇士,才能凌绝顶而览胜景。我不敢自诩为不惮前驱的猛士,但我愿步英雄虎步的后尘。果然不虚此行,这次艰难的跋涉,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今天,我总算找到了红梅,一睹了她的醉人的俏丽风采。亲爱的芳,我仰慕的艳丽的红梅,为了你,即使我为你献出生命,也感到无尚光荣,无比幸福。”
彭芳听到他说的雪里寻梅、即使献出生命、也感到光荣、幸福的话,一股似电的暖流,立刻在她周身奔涌,甜蜜的浓情,充盈了她久已干涸的心田。奔腾的春汛涌来,即刻催开了她的含情脉脉的春花。她以能结识这样笃情厚义的知己为荣,她以拥有这般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她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明知故问,笑着说:
“尤大哥,你是在痴人说梦吧!这里一坦平洋,哪里有什么皑皑奇峰,雪里红梅?依我看,就是你踏破铁鞋,也寻觅不到她们的踪影。”
尤瑜诡谲地笑着,荡着秋波的眼光,在彭芳周身逡巡。接着上前一步,歪着头,怪声怪气地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奇艳的梅花呀,她不在天边,就在眼前。我不只见到了,我还摘到了,摘到了!”说时,他使劲地抓住彭芳的双手。
彭芳的芳心被尤瑜醉人的疯话,撩拨得奇痒难挡。她真想搂住他,说她爱他爱得发了疯,但少女羞涩的雷池,她不敢跨越一步。她只好故作娇态,佯装嗔怒,说:
“尤大哥,你又说傻话疯话来恼我气我。我不是什么红梅,你也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也不懂踏雪寻梅的雅趣。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格,雪地里走一遭,无非是图猎取一点新奇的事儿求开心。好了,不说这些了,远道而来的人是贵客,天气这般冷,总不能让你像只蠢笨的企鹅,痴痴地呆在冰雪里,吃冻肉。还是快点进屋去吧!”
听到彭芳说天气冷,他才从痴情的梦里走出来,纵目望了望周围。这所谓的学校,只是一幢长长的低矮的泥砖砌的草房,远看,倒像一段废弃的堤。间或中间有几个小小的缺口,仿佛是堤上泄水的闸门,那是房屋的门窗。房前被雪掩盖的地坪里,有对摇摇晃晃的篮球架,的几块篮板一端脱落了,在空中吱吱呀呀地荡着,它向人们昭示,这儿是一所学校。再远望,除了极远的天边有几片浮冰似的白云,在蔚蓝的如大海的天宇上漂移外,上不见飞鸟,下不见行人,一切都死一般的冷寂。长年累月住在闹市长街的他,又怎么能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活着的原始人,他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彭芳母女生活的酸辛。世事叵测,未来难期,他上次来,田野里是万顷金黄的滚滚的稻浪,田间的庄稼客,过往的行路人,个个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短暂的两个多月,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谁又能逆料浪花瞬息消逝天地变,他冥搜苦寻,不识江山旧时妆。彭芳见他傻乎乎地张望痴痴地想,知道他的思想又在钻牛角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往屋里跑,并且高声喊道:
“妈妈,妈妈——尤大哥来看你来啦!”
“这孩子,这样的冰雪天来看我,冻坏了身子骨,我可担待不起!”屋子里传来了彭大娘极其喜悦、充满关爱的话语。尤瑜闻声,急忙飞进屋里,拖长声音,连声亲切地喊:
“大娘——,大娘——!您老人家身体好吗?”彭大娘见了他,连忙下床颤巍巍地站起来,尤瑜急忙走上前去扶着她,仔仔细细,上下端详了一番,无限惊喜地说,“大娘,大娘!您能够站起来了,您能够站起来了,真太好了,真太好了!”
尤瑜的突然到来,异乎寻常的惊喜,好似暖洋洋的熨斗,似乎把彭大娘老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烫平了,她好像泡在温泉里,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个个都舒服。她用双手捏捏尤瑜的肩,又摸摸他的通红通红的脸,喜出望外地说:
“孩子,大娘好着呢。你看,我不只可以站起来,还可以慢慢地走动呢。”说时,颤巍巍地向前挪动了几步,“你们这样关心我,我生活好了,心情舒畅了,病怎么会不好呢?将来我还能够做饭洗衣,教孩子识字唱歌。到那时,我就不是拖累你们的废人了。只是今天大娘对你有意见,你穿得这么单薄,顶风冒雪闯湖州野地,冻坏了身子,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