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忘不了那里特别喜爱自己的雷爷爷。他以前去莲师送豆浆的时候,与池新荷玩得好,雷爷爷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常常拄着拐杖驼着背,说自己是仙人铁拐李,常常有把他当作金童背到背上。如今老师学生离了校,他孤零零的,守着冷冷清清的校门,怪可怜的,他一定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到那里去,他们一定会谈得很痛快,玩得很开心。雷爷爷喜欢嚼槟榔,给他一颗两颗,他就心满意足会心笑,他今天特意买了一大包,雷爷爷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尤瑜高兴地走,随意地看,纵情地唱,天马行空地想,他要重温这往日五彩斑斓、回味悠长的梦。
他快步走过秋千桥,沿着田埂迤逦行。霎时,高阔的朱门的门楣上,“爱莲女子师范”几个遒劲的碑体大字,赫然在目。他像长久乖违母亲的孩子回家,忘情地扑过去。可两扇大门紧紧地锁着,见不到荷池、莲亭,也见不到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莲峰上的松枝吟风,竹叶低语。
第二章晨兴忆梦(下)12再访莲师备遭羞辱;身陷泥潭亟伸援手2
尤瑜在大门前徘徊了片刻,转过身,轻轻地扣着右边的侧门,亲切地呼唤:
“雷爷爷,雷爷爷!是我,是尤瑜来看您来了。请开门!”
尤瑜喊了好几遍,里面无人应。他想,年关近了,师生都离校回家过年了,无人出进,自然这里像原始森林一般寂静。雷爷爷守着这么个空阔的原始森林,与怒吼的北风为伍,同窸窸窣窣的老鼠结伴,一定是感到厌倦了,寂寞了,一头钻进被窝,睡着了。于是他便出重拳“砰砰”地捶门,并大声地喊道:
“雷爷爷,雷爷爷!请开门!请开门!是我,是我,是我尤瑜来看您啦!”
他捶了好一阵,喊了好几声,里面雷爷爷才嗡声嗡气,怒不可遏地答话了:
“窜尸!放了假,不安生在家过年,还要到学校来干什么?你害了这个害那个,你真是个害人精!”门还是打开了,雷爷爷饱经风霜的脸,蹙缩成一颗大核桃,上面还挂了层霜。他趿着鞋,瞪着眼,怒气冲冲地骂,“游鱼子,你这个兔崽子、小流氓,坏事干得还少么?还要跑到这里来捣乱?滚、滚、滚!不滚,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以前,他来送豆浆的时候,雷爷爷笑呵呵的拉着他的手,有说不完的话。近年来,他从未涉足莲师,实在没有得罪他,今天,他怎么这般粗暴?平日,雷爷爷达观,开朗,好开玩笑。他看过花鼓戏《吕洞宾度铁拐李》,他见铁拐李与他一样,脚有点跛,就自称铁拐李。又知道铁拐李的拐杖,原是竹杖,经铁拐李喷水后变成的。于是,他就到爱莲峰上找了根竹子,把与竹子相连的虬曲的根掘起,经削磨使之光洁,趁学校漆黑板的时候,漆上漆。每当晨昏他与池新荷做游戏的时候,雷爷爷就模仿铁拐李,拄着铁杖,一拐一拐地走来,与他们逗乐。尤瑜想,这么爱他的雷爷爷,怎么会这般冷酷无情地骂他、赶他呢?他一定又是他故意与自己逗乐,他便跨进传达室,拿出那包槟榔,放在桌上,笑着说:
“雷爷爷,我的好爷爷!您不要故意斗气逗我。虽然我很久没有来看您,但我始终惦记您老人家。您看,现在我不是买了您喜欢嚼的槟榔来了么?”
“谁要你来看我?谁希罕你的槟榔?我一看到你这粘着颗老鼠屎的脸,就作呕,就生气!”仿佛尤瑜掘了他八辈子的祖坟,雷老头气得凶神恶煞似的,吹胡子,瞪眼睛。顺手抄起那包槟榔,狠狠地摔到门外,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游鱼子,你要是再欺侮我的乖孙女,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说时,拼着老命将尤瑜一推,推出了传达室。接着,“呯”的一声,把门关上。在尤瑜被推出来的时候,他的脚给传达室的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反转来,“叭哒”一声,一个嘴啃泥,重重摔到水泥地上。尤瑜在地上趴了好一阵,才挣扎着爬起来,觉得鼻子疼,用手一抹,手上沾满了血,看来伤得不轻啊。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平日对他那么好的雷爷爷,今天竟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有料到干瘦矮小如病猴、微风都能吹倒的老头,竟有这么大的膂力,将他摔得这么重!他脸上像火烧,身子像散了架,脑子里一片嗡嗡声。他走到田野里,用手掬起沟里的水,抹去脸上的血,冷风一吹,头脑渐次清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过去,雷爷爷爱屋及乌,疼爱池新荷,因而喜欢他。如今因为他得罪了他的乖孙女,所以,他才这么恨他。他回头去敲门,想当面向他说清楚。门开了,可雷爷爷操起竹拐杖,劈头盖脑打过来,根本不让他开口。尤瑜自己觉得理亏,再也不敢胡缠,返身抱着头没命地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生怕如狼似虎的铁拐,雨点般地打过来。他跑了约莫五分钟,不见“狼”冲来,他才放慢了脚步,萎蔫着头往前走,雷爷爷的如烟的往事,如电影镜头,一一在他的脑海里掠过。
他听别人上过,雷爷爷的身家与莲师紧紧连在一起的。谁也不知道他家有几代人与莲师相依为命,只知道雷爷爷的爷爷,就在学校培育花木。据说走长毛时,赖剥皮打进昆阳,就住在爱莲书院,临走时,一把火将书院烧得精光。现在的莲师模9样是根据雷爷爷的爷爷的口述重建的。他的爷爷殁后,他父亲继任,他父亲殁后,子承父业,他又继续在莲师培育花木。爱莲峰上满山绿竹,就是他手植的三棵衍生繁殖起来的。如今,他体力不支,学校照顾他看门,可他仍把花木当作心头肉。每当天气晴和,他便拄杖握剪,手把手教人修枝整叶,让花木造型更为美观雅致。他没有子嗣,孤零零的一人。莲师的教师多为城里及附近县的人,一般家有田产庄院、房产铺面。每当寒暑假,全都回家团聚,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住在这庙里的,就只有老雷头孤僧一个。后来,池中伟远道应聘来校工作,他怜贫惜老,逢年过节,总要拉他去家团聚。日子长了,他好像成了池家的人。池中伟呼他作老伯,小新荷自然把他当爷爷,他理所当然将小新荷当作亲孙女。闲时手拉着,肩背着,一心逗她乐。学校里的花,他谁都不许摘,惟独小新荷,她要哪朵,他就摘哪朵。以后,尤瑜给池家送豆浆,与池新荷玩的开心,情同兄妹,因此,他对尤瑜也爱护有加。可如今尤瑜欺负了新荷,他当然气炸了肺。他曾多次上街寻找尤瑜,要扒他的皮。今天,他尤瑜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会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