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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第1页)

“健矮子!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点上楼来。还愣着干嘛!”

李健人循声往楼上一望,只见姚令闻站在楼梯口,头似乎撑着天花板,显得那么高。他戴着顶呢帽,穿着套笔挺的中山服,他身后的灯光射到锃亮的皮鞋上,映出眩目的光。他英俊潇洒,恰似歌剧《白毛女》中的黄世仁,李健人觉得自己污陋猥琐,好像风雪夜归的杨白劳。李健人像装甲车一样,裹着厚重的棉袄棉大衣,逆着风雪像背纤那样,走了一点多钟,浑身冒汗,气喘吁吁,他已无力也不想和他答话。他双手死命的拉着楼梯扶手,挪移着臃肿的身躯,艰难地往楼上爬。到楼上还差两级楼梯,姚令闻就一把将他拖到楼口的第一张桌旁坐着,两眼盯着他,焦急地问:

“怎么?你病了!”

“是啊!早几天就感冒了。今天这该死的风雪啊,真要人的命!要不是你约见我,即使雷打火烧,恶鬼催命,我也不会挪出学校半步!”李健人耷拉着脑袋,眼神痴呆,进出气犹如拉风箱,异常艰难地说。

“彼此彼此。我也不一样在玩命么?我们学校离这里三十多里,我雇了只没有蓬的小划子,冒着狂风暴雪赶来,我穿的还不如你的厚实,那风雪简直像刀子零劈细剐,割我的肉。看来,我们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只能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另挪一张桌子,喝几杯暖暖身子。”说着,他扬起头,大声喊道,“服务员同志,一壶酒,两盘饺子!”

接着,他们挪到离楼梯口最远的一张桌子坐了,大概这是怕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而作出的明智的选择。其实这楼上没有别的人,楼下的那几个年轻人也走了,整个店子像座深山古庙,只有这么一僧一道,幽静得令人恐怖。李健人几声轻轻的短叹,姚令闻几声悠悠的长吁,竟显得那么让人震耳!姚令闻环顾左右无人,便凑近李健人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

“撞上了坚岩峭壁了?要知道,洪鹢这顽固的碉堡不炸掉,你别想绕道走过去。如果你固执地硬闯,就会碰得头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因此,……”他故意顿住不说,而炯炯似剑的眼神,却上下来回打量着李健人,好像猎犬在反复嗅着某种让它怀疑的气味。

“因此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不成!你这样痴痴怪怪地看着我。”李健人怪异于他的诡秘的目光,浑身觉得不自在,乜斜着眼反问道。

“没做错什么,我只怕你的心粘粘糊糊,办不成大事。一个洪鹢都对付不了,怎么能撑起昆师那片天?老同学,过去你两次帮了我的大忙,如今是关键时刻,我义无反顾,一定全心全意拉扯你。”

李健人知道他所指的两次帮忙,一次是指他应姚令闻的要求,利用职务之便,为尤瑜加了几十分,让尤瑜考入昆师,姚令闻借此巴结上尤冬梅。一次是指帮助姚令闻找人出具证明,证明他是烈士的儿子。姚令闻的母亲与李健人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姚令闻的母亲还未成年的时候,就随姑妈到省城花古剧团学唱戏。村子里还有一个家境殷实的姓刘的学生,早年与她相处得不错,后来这个学生考入了省城的一所高中读书。据说他们曾谈过恋爱,至于他们是不是结了婚,有没有儿子,谁也不知道。后来这个学生参加了革命,加入了中国,在省城做地下工作。一九三一年因叛徒出卖被捕,光荣牺牲了。姚令闻的母亲在省城被gd放火烧了以后的一九三八年,带着姚令闻回到了昆阳。姚令闻是他母亲与gd特务曾志的私生子,不好向乡邻报账,就说儿子是她与姓刘的学生的儿子,叫他刘令闻。以后他母亲改嫁给昆阳电厂一个叫做姚春生的工人,从此他改名姚令闻。一九四九年七月,昆阳解放前夕,gd要炸毁电厂,姚春生为保卫电厂英勇牺牲了,解放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这样,如果烈士刘某确实是姚令闻的生父,那么他就是两位烈士的儿子了。为了证明这件事,李健人多次回村替他游说,又向乡、村干部送了礼。当时农村干部对姚令闻的生父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掂量不出这件事轻重,就糊里糊涂出具了他是刘某的亲生儿子的证明。李健人又要自己的父亲写了看到刘某夫妻曾两次带着姚令闻回乡探望父母的的情况。这些材料,以后就成了姚令闻是烈士后代的铁证。

第三章午宴说梦(上)11移花接木定毒计,得陇望蜀昧良心2

因此,现在姚令闻这么说,李健人觉得姚令闻是在诚心诚意的帮助他,他根本不知道姚令闻的花花肠子里另有歪主意。于是他就原原本本,把学校事态严重的真相说出来。

姚令闻听后不禁哂笑起来。拍了拍李健人的肩膀,带着讥讽的口吻说:

“健人啊!你这样的小脚女人,怎么能走完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路?自古骨鲠忠臣多冤死,巧诈奸佞坐庙堂。忠厚是无用的别名,老实办不成大事。宋襄公忠厚,不击半渡之敌,结果自己全军溃败;曹孟德宛城战张绣,强借粮秣官的人头,安抚了鸮腹的将士,使自己转危为安。牛老实,只会背犁,人忠厚,只能喝西北风。你刻意求实,你砸破鸡蛋,用显微镜去里面寻石子,你能找到吗?你意想天开,飞上九重天,幻成雨雪雷霆,就能遮天盖地,能成事。对待洪鹢,即使你一根一根地拨开头发仔细寻找,找遍整个头,也别想捉到一只虱子,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虱子。但如果你根本不拨开头发去搜寻,而先在他头上撒几把臭熏熏脏兮兮的粪土,人们见了都掩鼻而过,即使你说他满头虱子,别人也会相信。不经意的陈年旧事,谁的记忆能不差毫厘?我问你,昨天早餐你吃了几碗饭,每碗饭又有多少粒?我想,即使是爱因斯坦、华罗庚,他们也不一定说得准。你死死抓住他在会上说了什么,你有耳朵别人也有耳朵,清水淘白米,粒粒看得真,要以假乱真,就很难做到。但如果听他说话的,只有你那两只耳,你说他说了什么,别人就不能证明无,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辩不明。他便只能背着这糊里糊涂的是是非非的黑锅趟浑水。到那时,丰满楼张博也不能说,甚至不敢说,因为他们头上也有一把反右派的尚方宝剑高悬着。韩非子曾说‘画犬马难,画鬼魅易’。前些日子你画“犬马”,绞尽脑汁画的还是离了谱,现在你应该改弦易辙,专门画鬼魅,画出来的,那就是颗特大的重镑炸弹。有了它,洪鹢这坚岩峭壁,顷刻就会灰飞烟灭。健人啊,今天我就班门弄斧,说了画鬼法,你不会说我是好为人师吧!”姚令闻眼望天花板,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好像这广阔的宇宙,就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世界,只不过是他住的那间一览无余的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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