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瑜知道,这些年来,他思想上虽然想尽量追随革命的步伐前进。他凭良心办事,处处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乘坐的牛车永远赶不上别人的火车。城门起火,殃及池鱼,他姐夫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撤职远调,那么,他被打入另册,就是意料中的事。何况他的竞争对手姚令闻的心那么黑,过去,在他一次深夜秘密去看望恩师的时候,被姚令闻从别的渠道得到消息,抓住了把柄。可梁大胆做铁杆证,矢口否认此事致使姚令闻无可奈何。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姚令闻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
尤书记,我们的大书记!你对老师情深义重,让人十分感动。不过,这是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的事,一个员,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做。我也曾经做过你的老师,唇齿相依,你出了事我就有错。这件事嘛,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不过,今后你要百倍小心!。姚令闻似乎挺关心他,但尤瑜十分清楚,姚令闻一直在谋划借刀杀人的鬼把戏。在当时,这是能置他于死地的热核武器,姚令闻怎么会弃置而不用呢?事实上他当时即刻向县委、地委汇报了,只是梁大胆不肯作证,他才没有开批判会。后来,地区派去处理这事的干部,是过去丰书记的一位助手,他说查无实据,将大事化小,才了结了此事。丰书记的这位助手,事后还告诫尤瑜,要警惕披着羊皮的狼。如今,尤瑜的姐夫走了,正是披着羊皮的狼对他落井下石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姚令闻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此刻姚令闻正像饿狼贪婪的眼光盯着猎物那样,得意地盯着他,似乎在说,哼,现在时机成熟了,我会像猛虎一样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撕吃你的肉,看你这顽劣的泼猴还往哪里逃?
尤瑜非常清楚,用今天的阶级斗争的天平来衡量,梁大胆是块谁也动摇不了的花岗岩,自己却是散发知识分子臭气的一钱不值的灯心草,梁大胆哪一方面都比他硬,比他重。此刻梁大胆也成了砧板上的肉,那么他自己是什么,就不言自明了。他想,草草批判梁大胆过后,他们就会像斗右派那样,狠狠地斗争他,姚令闻他们究竟将对自己怎么割,怎么剁,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这么一想,心地反倒平静了。
批判会的场景与往日的斗争会并没有两样,新鲜的是多了个火圈。火圈的内径有两米多,矮小的梁大胆蹲在里面,开始简直像牛栏里关着只猫,梁大胆蹲在中间,周边空荡荡的,周身暖洋洋的,批斗他的人的拳脚不能及于他,他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可怎奈此刻殷红的火焰,像群玩疯了的顽童,尽情地嬉戏打闹,霍霍地蹿着的火苗越烧越旺,一会儿,就足足蹦到了三尺高。火圈外坐着或站着的、距火圈一米多远的勇士们,顷刻勇气荡然无存,个个慌了手脚,丢盔卸甲,狼狈败退,撤离火城。他们层层解开大衣、棉袄、衬衣,露出被火烤红的前胸。姚令闻血红的胸脯上的那撮黑色的卷毛,尤其显眼刺目。梁大胆在火圈内光着身子,全身烤得通红,汗流如河,真像一只刚从油锅里捞出的遍体流油的大虾子。大概又因为木柴燃烧耗氧过多,火圈里氧气渐渐稀薄,梁大胆像个可怜的弥留之际的人,拉风箱似的艰难地呼吸着。只有那一双瞪得很大的像斗红了的公牛的眼睛,还在射出愤怒而凶狠的光芒。要是没有火圈捆住了他,他定会像受伤的虎狼,死死咬住使他受伤的人,与他同归于尽。
梁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你小得像只老鼠,可胆子倒比天还大,居然敢攻击社会主义,胡说大炼钢铁弄得民穷财尽,民不聊生。你,你比右派分子还恶毒!我告诉你,你再不老实,我们就要砸烂你的狗头!
第五章午宴说梦(下)23梁大胆蒙冤遭火烧,成蛮子仗义救小舅2
在地委书记身旁、类似周仓的焦礼达,不顾烈火的燎烤,两步将门片似的身躯搁在众人前面,摩拳擦掌,呲牙咧嘴地咆哮起来。要不是隔着不可逾越的火墙,不堪一击的梁大胆,早就被他的重拳打成四页八块,连小胆都没啦,梁大胆哪里还敢大胆?可是毕竟隔着火墙,鞭长莫及,门片英雄无用武之地。可是,事情倒也奇怪,奄奄待毙的小老鼠,嘴里居然发出了如猛虎的洪亮的吼声:
我,我,是什么东西,我当然,当然知道。吊,你给老子好好听着!我,我出身贫农,给地主打过长工,砍断过地主的马腿,当过解放军,打过gd。而你,你,吊,出身,出身怡情院,给婊子,给伪师长的,姨太太,倒马桶。我,我是小老鼠,我不算,不算什么东西;你,你又长又粗,是牛鞭马卵,是婊子胯里要,要的,好,好东西!
焦礼达深知梁大胆舌不饶人,平日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可今天他想,梁大胆已被折磨得像个死人,早没了气力,更没有胆量,敢在地委书记面前尖嘴出头,对他说长道短。于是,他才装怯作勇,打死老虎,以求博取主子的青睐。谁又料到这条死泥鳅,居然在死水坑里也掀起了大浪,到了这个份上,梁大胆居然还能这么大声骂人,一个劲儿揭他的老底!他这个腐烂了的草包,又怎么能抵挡梁大胆的攻击的烈火的焚烧?再辩论下去,遮羞布也会被烧个精光,自己满身的疮癣、浓疱将会毕露人前,尴尬难看还不要紧,就怕被高达书记一旦识破,从此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于是他便迅速缩回龟头,狼狈地退到姚令闻的背后。姚令闻见焦礼达重拳出击不利,立即改变策略,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悠悠缓缓地打起太气拳来,他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