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不留神,突然,兜腮胡子的一只脚踩入水凼中,身子向一旁虚幌,啪啦一声,塌泥倒下。没有了支撑柱,高塔顷刻塌下来,重重地压在兜腮胡子身上,唉哟!唉哟!上下两人齐声凄厉呼叫。油纸伞被摔成了好几片,雨水没遮拦地往他们脸上打,衣里钻,无可名状的奇寒,如刀似剑地刺着他们的心。他们真恨自己的块片这么大,要是能缩小成猫或鼠,在别人的袖里胯下能藏身,也不会落到这般悲惨的境地!门扇听到啪啦声,知道他身后的两座靠山崩塌了,即刻转身来搀扶,呱嗒一声,也来了一个嘴啃泥,两根钢筋咣当砸下地,一端砸中了兜腮胡子的脚,虽然隔着长筒靴,还是伤得很不轻。痛死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姚令闻裂开的兜腮胡子的缝隙里蹦出来,真像芭茅中噗地窜出只夜嚎的猫头鹰。整个队伍像突然遭到强敌的袭击,惊慌万状,乱成一片。藏在兜腮胡子身后不远的癞痢头,他形容猥琐,以往书记不愿意见他。他想,患难见真情,此刻书记有难,帮他解围,定会得到书记的垂青。过去他曾以抓鳝鱼泥鳅为业,走这种油滑的泥路,训练有素,这样,他像蜻蜓点水一般,十分轻快地蹿了上来,去搀扶书记。可是,书记立刻闻到了癞痢头刺鼻的腥气,鼻翼紧缩,显出鄙夷不屑的神态。兜腮胡子见状,连忙厉声喝令退下,癞痢头只得讪讪离开。此刻兜腮胡子顾不得被砸的脚的揪心的疼痛,想立即挣扎着站起来去扶,但书记的超重的身体,像座大山压着他,他不能挪动半寸。
幸亏此时他们身后有双铁手把高塔扶起来,支撑住,并将自己头上的蘑菇斗笠罩在高塔头上。他用力撑住高塔的左腋,简直像背着他。高塔低头一看,见他头挽白袱子,腰系黑色腰围巾,袜子套着草鞋的双脚叉开,像两个铁桩,稳稳当当地钉在泥地上,俨然是个地地道道的湖乡汉子。仔细一瞧,瞧见了他古铜色的脸上的左靥旁的疤痕。高塔顿时心头一热,这不就是他准备火烧中游时,要烧掉的尤鹏吗?此刻,他有几分懊悔,觉得过去做得太绝了。要是那天在炼铁工地的火烧中游的现场会给烧了,他今天岂不是要在泥里滚?细想起来,这尤鹏虽然不那么听话,但工作还算不错,开河任务完成得很出色,炼铁炉也建得比姚令闻的好。可是他不搞思想革命,专靠物质奖励,明目张胆地执行修正主义路线,如果不拨正航向,他定会被狂风恶浪吞没。何况他的姐夫是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在昆阳的代理人,而他又是这条路线的忠实执行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决不能怀妇人之仁,姑息养奸,一定要无情打击,拔掉这棵修正主义的毒草,铲除滋生资本主义的土壤。不过目前自己马失前蹄,进退维谷,还得仰仗他这根拐棍。此刻,好几个县的领导见书记这般狼狈,都投书记所好,说天雨路滑,行走不便,检查最好延期进行。不过,高书记心里想,今天是突击检查,定能抓到尤瑜思想右倾的铁证;改期,这猴头做好了准备,还能查出什么实据?领导者要以理服人,就要抓住铁的证据,让他口服心服。何况自己经常教育干部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又怎么能临阵退缩?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伟大理论的忠实践行者,是支撑社会主义大厦的栋梁,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打退堂鼓,变作灯芯草,遇上一级风,就塌泥倒地,那岂不让尤鹏一类人看笑话?现在他距离试验田不足三百米,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就到了,比如洗澡,全身都洗完了,干嘛要留下条不洗?他一定要去看清究竟,决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他宣布继续前进,并告诫大家,在困难面前,决不能做缩头乌龟。
大路走完了,折转走上了民工来往踩得溜光、细雨又给它摸上了油的又窄又长的田塍路,这一行人走在上面,左歪右晃真像马戏团的丑角走钢丝。而兜腮胡子姚令闻更狼狈,他拖着被砸伤的腿往前挪,腰弯得像张弓,有节奏地时升时降,好似尺蠖在枯树枝上一屈一伸地爬行。他的受伤的脚一点地,就像踏在刀口针尖上,如此奇寒,他居然汗下如雨!好几次还滚进了水田里,可是他不敢哼一声,因为这一次的行动全是他策划的,书记只是他的传声筒。自作孽,即使痛死他也不敢吭一声!书记几乎是被尤瑜背着走,脚虽不听使唤,但也不怕摔倒。不过,他也大惑不解,一向好表现的尤鹏,一贯实行路边政策,将试验田摆在路边,好让检查的领导第一眼就能看到。怎么,今天却让自己的深耕试验田远离路边,这岂不如古人说的衣锦夜行,风光尽丧,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就挑剔地问尤瑜:
尤鹏,你把试验田撂在塅中间,离大路老远,在大路上走的人,检查工作的领导,怎么能看到?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高达不明白个中的蹊跷,尤瑜心中不禁好笑。不过他还是王八敬神,装出极端虔诚的样子,小心谨慎地敷衍着说:
第五章午宴说梦(下)27焦大逞能遭灾灭顶怪异标语&ot;亩产斤粮&ot;2
书记,您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要做老实人,办老实事么?过去我工作飘浮,做表面文章;自火烧中游现场会后,我深刻认识了它的严重危害,决心痛改前非,扎扎实实工作。将试验田搁在塅中间,逐步向路边延伸,这是我们决心向领导、向祖国、向人民表明搞好深耕的宣言,向高书记您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也只有这样,我才配做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