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心里惶急极了。我想,焦大凭借门板稳步推进,定会化险为夷,就能进行地毯式检查,直达田中间。我和弥乡长彻夜不眠,设下的陷阱,岂不就会露馅?可就在这骨节眼上书记觉得天气实在太冷,自己不愿再受磨难,不想再检查下去。听说检查合格后,书记回头用总结性的口吻,对参加检查的县区领导说:
同志们,白浪湖乡的深耕,与过虎岗区的一样,完全符合要求,今天检查告一段落。下午开会,请姚令闻、尤鹏同志介绍经验。
第五章午宴说梦(下)27焦大逞能遭灾灭顶怪异标语&ot;亩产斤粮&ot;3
以姚令闻的经验,二十多天里,一丘这么大的田,要全面翻耕一丈深,简直不可能。他深知尤瑜鬼点子多,还是做他的学生时,他就经常捣鬼,自己没少吃苦头。当年,他晨起查教室时,尤瑜趁早晨光线暗淡,神不知,鬼不觉,将只粪撮箕罩在他头上的事,他至今记忆犹新。他想,田周围耕的深度与田中间的绝对不是一样的。傍田埂的地方深耕合格,田中也许还没有翻耕。尤瑜还在试验田周边田埂上摆满了写着标语的门片,只留着几个通向田中的口子。显然,留着口子地方深耕合格,让人去检查;搁着门片的地方深耕不标准,用重重的门片拦着的,也许还未翻耕,使你为难不敢去。这猴头以为别人都是白痴,居然在关夫子面前耍大刀。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眼人只要刨开此地,不就见到了银么?现在只有检查尤瑜用门片拦着的地方以及田中间,这脓包不就给戳穿了。可惜他自己被砸伤了脚,痛得如刀割,不能下田,否则,他会坛子里抓乌龟,手到便抓着。他将这一意见告诉了焦大,要他吃点苦,无论如何要到田中间去,查个水落石出。接着又走到高书记面前,当着尤瑜的面,皮笑肉不笑地很不客气地说:
高书记,尤书记像流寇李闯王那样,曾熟读《三国》,兵不厌诈、声东击西这些传统的用兵原则,他当然熟悉。如今他用的是空城计。这空城不在田埂边,而在田中间。外边他掘了道护城河,使人不敢到中间去。高书记,王麻子阉猪要过硬,决不能留下个假太监。我们一定要派个人到田中间去彻查?
姚区长,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天这么冷,赖昌在田埂边检查,就来了个倒栽葱,谁还敢再窜到田中间去淹死?
高达心想,在过虎岗区也只检查了深耕田的周边,他既然了解个中底细,他那丘深耕试验田中间肯定也是空城、假太监。其实,当时他也想到了这点,由于姚令闻是他的亲信,他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而尤瑜则是另一只船上的人,那就应该横挑眼睛竖挑鼻,像拖网打鱼那样,不留死角,处处都拖到,可他就是担心没人去。焦礼达已被姚令闻面授机宜,心中有了底,更何况这样能在高书记面前表演一番,树立起自己的美好形象,何乐而不为?于是他立即伸直腰杆,举起右手,像入党宣誓那样,庄严地说:
高书记,您不用担心没人去。如果真的没人去,我去,我去!说着他取下写着万字的那块最大的门板,啪嗒一声,铺在田中,然后跳到门板上,如戏台上的孙悟空舞弄金箍棒那样,将钢筋挥动起来,大声嚷道,同志们,果子不亲口尝一尝,怎么会知道它是甜还是酸?我说尤书记的试验田像个红漆马桶,外表漂亮里面臭。不不去田中间检查,怎么知道这丘田翻耕的深度,里外都一样?你们怕冷不去我敢闯,豪杰从来与人不一样。游鱼子最会玩鬼把戏,我们千万别让他的当!
舞过一阵钢筋之后,他下到田里,又将门板向前推进了一米多。然后跳到门板,左右两边插钢筋,一声一声嚷合格。一道来检查的领导无不啧啧称赞他勇敢,都投以钦佩的目光。我见到这一情况,急得一颗心擂鼓似地跳起来:一块喏大的门板,抵得上一艘小船,驾着它几乎可以到大江大河里闯风浪,一丘浅水田里,哪一处它都可以去?那么,原来我和弥乡长苦心孤诣设下的陷阱,岂不全派不上用场?游鱼子呀,如今我再也帮不了你,雪上加霜,你该倒大霉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学楚霸王唱天亡我也的悲调了。
听到众人的赞扬,焦礼达情绪高涨,此刻他已不知自己在人间,还是在天上。他抓起钢钎站到门板靠田中的一边,将钢钎插下去,开始大概碰到了一块石头,钢钎没有全插下去。于是他就用尽全身的力气,猛插!这下可糟了,他失却了平衡,站脚的门板的这端被踩下去了,而另一端又如跷跷板,翘上了天。焦礼达立即滑入了犹如稀粥的粪泥里,踩下去虚若无物,人直往下陷,顿时泥水没腰,齐颈。而那块门板的那一端,翻转一百八十度,直向他头上盖过来,幸好焦礼达是游泳高手,施展潜泳的高超技术,一头扎进粪泥里,否则会头破血流,后果不堪设想……站在田埂上屏声息气观看的干部们,见到这惊险的一幕,终于都忍不住,久憋在胸中气,像喷泉一般迸出来了,几乎同时尖声惊叫着:
出事啦,出事啦!焦礼达没命啦!
事情到没有人们惊叫的这么可怕,焦礼达在门板下挣扎了一阵,终于钻出来了,在泥上胡乱地划着双臂,歇斯底里地高喊救命!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才一会儿两个傻瓜掉进了陷阱,谁还愿意为了救一个傻瓜,与他绑在一起出洋相?因此,各路诸侯面面相觑,都作壁上观。尤瑜知道这沟的深浅,人命关天,此刻他心急如焚。他顺手拿起赖昌丢弃的那根钢筋,将写有一字的那块门板推向田里面,随后自己跳上门板。尤瑜在湖区工作了多年,他知道行船需要平衡,他不会像吊这个傻瓜,站在门板的一端玩跷跷板。他在门板中间站稳后,才将钢钎伸过去。嗷嗷叫的吊,慌忙中头只顾往上蹿,嘣的一声,碰到钢钎上,一缕殷红的血在满是粪泥的脸上流淌,可此刻吊毫无察觉,牢牢地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另一端,下口气接不着上口气,断断续续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