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午宴说梦(下)2一见倾心赠书画一曲黄河成知音1
一九五五年八月二十四日,这是个让我永志不忘的日子。
我于昆师毕业后,被分配到昆阳县。暑假在县里集中学习了一个多月,之后我被分配到过虎岗完小附设初中班。一同被分配到那里的同学还有永远、黎疾。他们离家近,学习结束后,请假回家一趟,到开学时才到校。那时山区不通车路,由于帝国主义封锁,有些地方即使通车路,路上也没有车跑,人们外出全仗走路。我离家远,往返六天还不够,于是就在学习班结束的这一天,挑着简单的行李,边走边问,向未知的新生活领地一一过虎岗镇进发。天下着雨,泥路很滑,幸好我挑的行李卷不重,又穿着草鞋,走起来还挺轻松。不过三十多里,没到中午,学校就展现在眼前了。
这所学校是由原来的李家宗堂扩建而成的。中间是幢两端有封火墙的青砖瓦屋,约莫能进出汽车的大门洞开着,门右边挂着红漆书写的过虎岗完小附设初中班校牌。门两侧各开了两个窗户,大概新辟了两个教室。宗堂两旁,各修建了一幢两层的红砖楼房,每层三个大窗户中间间着个小窗户,昭示每层两间教室夹着一间教员室。当年,国家底子薄,一次能投入这么多资金,修建两幢砖房,可见上级对这个学校的重视。宗堂前的操场上,有两对篮球的架,操场前有个宽出操场好几倍的大水塘。学校后面低矮的山上,满山高大的樟树地傲然挺拔;成片的竹子郁郁葱葱。正值中午,田野无人活动,又未开学,学校里十分幽静。唯有塘里的鱼儿,迎着细雨,似顽劣的儿童在嬉戏,不时掀起阵阵波浪。我挑着行李卷在水塘的码头上,甩掉草鞋,脚擦脚洗干净脚上污泥后,就踏着光洁的石板路向学校的大门走去。
好像深山古寺,宗堂里静悄悄的,我那劈劈啪啪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刺耳。这时,从宗堂左侧的门里,走出了一位女郎。她个子颀长,步履端庄;泼墨似的长发,新月般的修眉,目如一泓明净的秋水,面若早晨灿烂的彩霞。雪白的短袖贴身袄,乌黑的撒花折叠裙。一瞥眉眼呈笑,不语嘴角传情。她大大方方几步走到我面前,挑战似地说:
竹海,你来得虽早,但还是迟我一步。龟兔赛跑,兔子拉后。一个大男人,屈居亚军,不知你羞也不羞?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面前,劈头盖脑的无情的揶揄指责,让我有点像牛郎在荒山野地里遇上了织女那样,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她说着,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在前面引路,很有几分幽默地笑着调侃说:
你发什么呆?我告诉你,你的住房在这边,我的住房在那边,中间只隔着这座宗堂。但愿这宗堂不是天河,我们近在咫尺,可不能远隔重洋哦!
说时,我们走出了宗堂,走过一间教室的走廊,就到了我的房间里。她放下袋子就去打扫床上的灰尘,又把我的行李卷打开,要给我铺被褥,好像自家人一般。此时,我的因新奇的刺激而痴呆了神经,活泛过来了。我想,如今解放了,在伟大的祖国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管你在哪里遇到的陌生人,都是自己的同志,胜过亲人的关心与帮助事情,如雨后春笋,随处可见,因而我也习以为常。不过,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素未谋面,她怎么会认识我?我便好奇地问:
女同志,我初来乍到,你怎么认识我?难道你是神仙不成?
未卜先知,莫非你把我当成了七仙女?她闻声故作娇态,幽默地反问,其实这很简单,上午我来的时候,学校里的李师父说,今天还有个叫竹海的来学校报到。竹海何许人也?昆阳市、昆阳地区三好学生中的头名状元,只要有人轻呼一声,哪个不如雷贯耳?明星不识普通百姓是常事,但岂有百姓不识明星之理?不过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我真有一种如沐温泉,如临清风的感觉。说后,她琅琅一笑,荡着微波的秋水般的眼睛,露出的两排整齐的白玉般的牙齿,显示出天真无邪,这似乎在明白地向我诉说着,竹大哥,我的这番好意,你要好好领略领略。
你真会给人戴高帽子、灌米汤!常人惯用的奚落别人的手法,你真运用得炉火纯青。你这么说,与其说是赞,倒不如说是骂。不过,我知道,初次见面,难免有些外交辞令,日子长了,我们一定会真诚相见的。我边说边展开自己的被子,边反唇相讥说,好比追逃犯绘影摩形,你把我的头发都数清了,现在你也该把你的尊姓大名告诉我!
池新荷!一个仰慕你已久的池新荷!你是将军我是兵,现在小兵池新荷向将军报到!说时,她挺直腰杆,庄严地行了个举手礼。然后脖子一歪,格格格格地笑起来。
池新荷?你的一曲《黄河怨》,拨动了昆阳人的心弦,你的芳名,昆阳的男女老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对你早就像虔诚的佛教徒对观音菩萨那样顶礼膜拜,岂止是法国人崇拜拿破仑,美国人崇拜华盛顿?只是我不甚喜欢音乐,当年你演唱的时候,未能光临一睹风采。遗憾,遗憾,真是遗憾啊!我由衷地仰慕她,因而不自主地连连弯腰,做出了顶礼膜拜的样子。
竹海,你真善于使用外交辞令,转弯抹角骂人!你真是劈尖的竹子,茅坑里的粪水,开口就要刺伤人,出语便是泼脏水。我可不是箭靶子,不是下水沟。我是池新荷,荷花剑,刺破青天锷未残的依天剑。不是随便可以玷污的,你可要认真对付呵!池新荷噘着嘴,半是嗔怒,半是欣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