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夫人觉得手心有些发凉,忙摸过旁边的手炉,抱在怀里。她静静望着桌上的烛台,目光温暖而又幽远。
“我原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小小孤女。遇上饥荒,家里人都饿死了,就剩下了我一个。我开始还能跟着其他遭了难的人一起走,就算是被人嫌弃、就算是腿短走不动,也依然要小跑着跟上。开始大家还能挖到草皮树皮吃,后来实在没吃的了。一天晚上,我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她自嘲地笑笑,“我怕死,就逃了。他们往东走,我便打算往南。无奈不认识路跑错了方向,往北去了。那里真冷,冷到我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突然问傅倾饶:“你知道身处绝境的时候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是什么感觉吗?”
傅倾饶点了点头,她便笑了,笑得十分真诚开心,仿若七八岁的孩童那般,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
“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还带我住进暖和的屋子里。我叫他仙人佛祖,他就笑得极为大声。我当时都要被他的笑声吓到了,可是依然努力地去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每一个字,只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彭夫人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她面上带着笑意,沉思了许久,而后缓缓说道:“后来我被送到他友人家中,慢慢长大。即使很多人告诉我,包括他也和我说,他不是仙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武将。我依然觉得,他就是我的天神。”
“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人,却被人杀了!”彭夫人猛地一拍几案,怒然而起,手炉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从主子到仆役,一个不留!想我大恒能有这百年基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温家的忠、温家的诚!但就是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一家人,却被无声无息地灭了满门!”
她以袖掩口猛咳几声,抬手止住本欲上前帮忙的傅倾饶。
待到气息平缓了些,她捂住胸口,悲戚地抬起眼,望着那摇摆不定的烛火,“我早就劝过他。我说,恩公,你们是不是经常住在城门外面呢?不要住在那么偏的地方。京城里温家的宅邸那么大,为什么要住别院?万一发生点什么,也没人注意到不是。恩公说,那别院是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每次他回京,都想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想,不过是个梦罢了,怎就会成真呢?就未再多说。谁知……谁知那年,就是在那里,他们出了事……”
话到最后,已然哽咽。
她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此刻面上却带了老妪般的沧桑。
“可恨我没有坚定住自己的想法。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去提醒恩公,可是我却没有做到。如果我当时想办法来到京城见见温家的大公子,或者温家二少,又或许找到他家的小小姐,让他们去劝一劝恩公,或许就不会出事了。再不济……再不济也不会出了事那么久,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被人发现……”
傅倾饶有心想安慰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人,可她自己现在也很难过,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走上前去,扶着彭夫人慢慢坐下。
彭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中带着无限期盼,说道:“你和温家有关系对不对?你肯定和温家有点关系!你看,明大小姐不见了,平王镇守北疆了……与温家有关的人一个个地相继离开……相继离开……可恨我没有能耐,无法给恩公报仇。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会回到京城,还当年的事一个真相,给温家一个交代!”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又如此温暖,终是感染了傅倾饶。她没想到,父亲和眼前这位长辈,竟有如此渊源。
来之前楚云西和她提到过,彭夫人自嫁给彭大人后,便留在老家照顾公婆,直到前些年方才回京。当时她还不明白楚云西为什么说这些,如今想来,楚云西对于这段往事多少有点了解。
难怪她对彭夫人没什么印象。
两人就算见过,也顶多寥寥数面。彼时傅倾饶年幼,记不得那许多。而她那时面容尚未长开,如今十几年过去,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彭夫人自是也认不出她来。
望着彭夫人哀戚的模样,傅倾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什么?不妨告诉我,让我替您分担一些。”
彭夫人捏紧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突然,她眼神一变,将傅倾饶猛地推开。
“你走!你既然不是温家故人,就没资格和我说这些!人呢?都死哪去了?我要见温家的人!其他人都滚开!都走!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害他们。不行!我不许!谁准你们那么做的!”
她竭力嘶吼着,面容微微扭曲,全然不似方才那温婉模样。
傅倾饶没防备她,被推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她仰起头,怔愣地望着眼前失控的女子。
门被人大力踹开。
彭大人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胖硕的肚子颠得一晃一晃。
他先是伸手拉了傅倾饶一把,接着就去到彭夫人身边,将她揽在怀里,小心地轻拍着她的脊背,轻轻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乖啊。不怕,温家人都好着呢。刚才又做梦是了吧?醒了就好。我给你准备了最好吃的点心。你随吴妈去吃。”
他像是哄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轻声细语着,小心翼翼地揽着她送她到了门口。又唤过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干练妇人,将她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