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吵,爆竹声,气球被踩破的炸裂声,父母和亲戚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可蔚莱好像只能听到黄一帆说话,他说“我靠劲真大”,他喊“红包红包”,他叫“周礼你娶我们莱莱大方点。”
我们,莱莱。
她闭起眼睛,想最后一次把自己沉浸在这四个字里。
黄一帆从高中起就这样叫她,“邹晓月你耽误我们莱莱找对象”,“我们莱莱又没考好啊”“蔚莱,莱莱,你等我会儿。”
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多到记不清。
敲门声响,晓月听到“我是录像”这才扒开小缝让人进来。摄影师傅将镜头对准蔚莱,多像一个正在回忆恋爱点滴的新娘呵。
周礼还是进来了,捧着一束花,带些诚惶诚恐。女方好友向新郎提问,新娘身高、体重、三维、鞋码,都是毫无难度的基础问题。对了没奖励,错了俯卧撑加给红包。当然,周礼一道都答不对。前一晚晓月和杨林在一起谋划,特地向蔚莱确认过这些问题是否可行。他们都在配合这场戏,蔚莱不知道此时此刻大汗淋漓笑得离谱的他们是真情流露还是演得太认真。
好像这间屋子里除了新郎新娘,所有人都很入戏。
大家起哄得热闹,加之长辈们目光不离,周礼在一片呼声中打横抱起蔚莱进到婚车。车队缓缓启动,蔚莱像得到某种感应回头去看,隔着后车窗她看到母亲在拭泪。
哭了啊。七天里有五天都在和女儿闹别扭的蔚家妈妈,哭了。
“还好?”周礼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七月酷暑天,穿西装已然要命,还得没由来被折腾一番,他怕是也在怀疑人生吧。
“你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蔚莱叹气。谎,大概就像周礼每天打交道的铁轨,越延越长岔口越来越多,渐渐的扯谎人自己都迷失了,不知哪里是起哪里又是终。
“到这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周礼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我和你一样,有很多辜负不起的人。”
是,我们都是宁愿负了自己也不愿负他人,这样的恶人。
见蔚莱有些低迷,周礼有意打破沉默,“你到底穿多大的鞋?”
“38。”
“不对啊,我明明看你买的38号半。”
蔚莱不禁露笑,“高跟鞋大半码。”
周礼大彻大悟“啊”一声,脸上尽是“怎么还有这种操作”的不可思议。开卷考试都过不了,婚姻果然是堂学无止境的教育课。
路上堵得厉害,婚车队伍只在周礼家停留片刻便匆匆赶往会馆。是谁说过结婚就像打仗,且不说日后磕磕绊绊,这开场就在和全世界对打。
周妈早就透露过她要亲自设计会场布置,事实上当蔚莱踏进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她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人间花园,专为这场婚礼而造出的仙境,她霸占了另一个不知在哪里的女孩的梦。整齐化一的绿色桌布白色椅套,舞台通道两侧是一簇簇绿叶相伴的白色玫瑰,主舞台悬挂起一道绿白相间的彩虹,白色纱帐挡住背后的大屏幕——他们没有视频亦没有照片,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讲出来的恋爱故事,所有的所有对于这样一场结合都太奢侈了。
司仪上台,一段欢迎词之后请出新郎。蔚莱挽着爸爸的手一步步从通道走向自己的爱人。一切都按既定流程执行着,直到蔚爸交出手里的人,蔚莱清清楚楚看到,父亲流泪了。只有一行泪,他单手抹掉,随即又咧嘴笑起来。
可是爸爸你一下都不要哭啊,这不是真的。眼前的任何都不值得你哭。
蔚莱是流着泪上台的。
司仪说“我们的新娘现在很激动,是感动的泪,也是欣喜的泪”。不,绝对不是,是内疚,是自责,是慌张,是对不起的人太多以至于不知如何是好。
全场唯一懂她的人就站在面前,周礼伸出手蹭掉她脸上的泪,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
而眼前人,他的怅然若失,他的郁结难当,他的踌躇落寞全写在脸上,他能好到哪儿去?蔚莱摇摇头,“谁又对不起谁呢。”
从三个月前一锤定音的那个夜晚开始,如果说某刻他们同时对这场婚姻产生悔意,就是现在。
现在,司仪宣布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现在。
退不出去了,身后不是万丈悬崖也并非泥泞沼泽,可就是退不出去了。
表达忠贞的发言环节,周礼在众目睽睽下接过话筒。他有些慌乱,婚礼前期准备事项都是蔚莱牵头自己配合,她没有提到的他自然想都不会想。一下被推到此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看着面前手持礼花低头沉默的姑娘,良久思考后开口,“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即便前面都是假的,这句是我的真心。
台下仍安静,大家等着听其他甜蜜的情话,可周礼已放下话筒。机灵的司仪见状打圆场,“早就听说这位新郎话少,但是这八个字堪比万语千言,大家说对不对?”
响彻全场的“对”。
“换咱们新娘了。”
蔚莱脑子也一团浆糊,要对这个人说什么呢?希望我们平安过关,希望以后还是朋友,希望你下一场婚礼比这更好?
司仪带头鼓掌,他说今天新娘一直很激动,咱们给点鼓励。
掌声过去,蔚莱瞄到台下笑眯眯的四位父母,眼泪又差点冲出来。她看着对面的人,四目相对,周礼微微颔首,眼底一片清澈,她握紧话筒,“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