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谦对动物毛发过敏,照他母亲周敏君的说法,是只要碰到了就会浑身起疹子的严重程度。周敏君还说他小时候有一回被流浪猫蹭过,当晚不仅浑身过敏泛红,甚至喉咙水肿,导致呼吸不顺、气道痉挛,险些休克。在场其他人对此事略有耳闻,客厅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大约下午三点多,他们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这次的邮件包含了一段更模糊的视频,以及几张局部特写的照片,信件的文字部分标明了转账的数目、最迟时间,以及收款账户,最后一行加大加粗重复“报警即撕票”。视频还好,照片看着血淋淋的,没人再敢给周敏君看见了,虞静宜一过来,先是看见罗明谦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脸色惨白,再往下看到绑匪提的赎金,惶惶地朝周敏君那边望了一眼。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哪怕是罗明谦的父母知道了,也得犹豫半天。最终罗邱淇和罗英韶答应她帮忙,动用上人际关系,试试看能不能定位到发件人。在此之前,罗邱淇想确认阮氏竹的安全,于是用周敏君的邮箱回了一封邮件过去,声称交赎金可以,至少让他们和罗明谦通次电话,确认罗明谦切实地在他们手里,而不是随便造的假视频用来骗钱。半个钟头后,绑匪回的邮件中附了一串座机的电话号码,准许他们在傍晚六点准时打电话过来,过时不候。快要到傍晚的时候,气温下降得很明显,阮氏竹穿上外套,在风中瑟瑟发抖。太阳被彩色的厚云层托举着,像陷入柔软蓬松的棉被中,安静地等待属于它的好眠。他跟罗明谦折腾来折腾去,罗明谦想营造出他伤痕累累的假象,但是又不肯真枪实干,见阮氏竹身上本来就有淤青,拍了一小段,然后拉了个别人,拿脚踩在他淋了红墨水的手背上,找好角度,假模假样地拍几张照片,后期靠调低亮度蒙混。被他踩了的人自然很不乐意,罗明谦跟看不见似的,只说拿到钱给他们分红,也没说具体分多少,连声感谢或是道歉都没有。阮氏竹在甲板上待了会儿,听见六点的报时和座机铃声同时响了起来,便走进舱室,看罗明谦接了电话。罗明谦不知是在这短短两三个小时内苦练了什么技巧,声音模仿得十分到位,气息短窄,喉咙像是堵了一口血,戛然而止后电话那边紧接着响起罗邱淇的声音。“我们知道了,”罗邱淇说,从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情绪,“赎金会分批次打给指定账户,最早的一笔今晚就转。但你们也要信守承诺,把人完好地送到指定的地方,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反正我们不是只有报警这一条路才能抓到你们。”罗明谦反手挂断电话,不屑地笑道:“不想让我活命直说,假惺惺的。”他去厨房接了杯水,喝完水正好第一笔赎金到账。阮氏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清电脑上显示的数字,谎称有些晕船,回房间关上了门。房间里开了排气系统,温度适宜,阮氏竹脱下外套扔在床上,进盥洗室解开衬衫的扣子,发现衣服上沾着不少zuzu的毛,可能是他昨天早上抱zuzu的时候蹭上的。zuzu的毛有黑有白,细细长长的,黏在衣服上在远处看不出来,近看刺刺挠挠,抖两下落一地,阮氏竹决定以后在它的饭里多加点鱼油和胡萝卜。洗完澡出来,半轮红日融进了闪着粼粼波光的海水里,天空被照成了紫色的,游艇大致的航向依旧是东南方。阮氏竹晚上无事可做,早早地躺上了床,在阒静的黑暗中回想罗邱淇的声音,以及罗邱淇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说的那些话。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鲜少有被珍视的时刻,尽管会惯常性地埋怨上天不公,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什么都有,而他一定要凭借不光彩的手段,去争取于他而言触不可及的一个人、一段感情。然而拥抱住罗邱淇的时候,阮氏竹会产生浑身都在发芽的错觉。他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像他的名字一样节节升高就好了,新芽团团如盖,覆盖住旧枝枯桠。罗邱淇是汤汤淇水、是甘霖,是他一遍又一遍获得新生的所有原因。抽芽和成长的过程很痛苦,幸好有罗邱淇陪他,教会他很多。睡到半夜,阮氏竹忽然被外面走廊上的声音吵醒了。掀开百叶窗,外面夜色浓郁,海浪比白天沉稳,船只像是停滞在巨大的黑色深渊怪物的口中,阮氏竹听着声音似乎不太对劲,下床按下把手,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走廊的尽头是客厅,声音也是从客厅传过来,好像是谁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大大小小的物品摔在地上,中间伴随有强烈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