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对一个能活几百年的金丹修士来说不过是几次闭关的事儿,可对于凡人来说,两三代人已然过去了。
沧海桑田,生死无常,一个曾经被人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王朝都已经覆灭了。
唐休的口有些干,可他还得接着说:
“先朝明帝在位二十多年,勤政爱民,可惜子嗣稀少,继任的末帝是明帝独子,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十余年间就惹得民怨沸腾,后来末帝打猎时摔马而死,没有遗诏留下,他的亲信如曹和之流各自扶持皇子,皆说自己是正统,打得天下大乱……我唐家不幸,有不肖子孙卷入其中,偷了图谱献给其中一位皇子,想立下拥立之功,可那皇子没过两年就事败,图谱散佚于乱军中,另有别的势力觊觎唐家的机关术,没了图谱,他们就找到了蜀中……”
都知道唐家出过仙人,可也知道仙凡有别,就没听说过有回了凡间的仙人,所以那些人动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顾忌。
“叔祖的爹,也就是我的曾叔祖,其年已有七十余,战死于唐家地堡外,尸骨无存。”
唐越登仙前亲手写的墓碑,下面埋的只是一副衣冠,“神仙儿子唐越立”几个字,如今仍清晰无比。
唐休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
“唐家老一辈几乎……元气大伤,又耗尽了不少机关,击退外敌之后就再也闭门不出,直到天下重归太平。”
“如今的皇帝姓秦,出身昭阳世家。”
“昭阳世家?”
宋丸子推着她的小独轮车,看似是慢慢悠悠地走,可不管青云镖局的人如何御马,她都能跟他们齐头并进,只看步伐,仿佛从未变过,只这一手,旁人就知道这个黑瘦的少年人必然是个绝世高手。
“几十年前,有任相爷姓苏……他推税入田亩,废了人丁法,你可知道?”
唐家虽然是武林世家,总带着江湖气,可世家就是世家,一旁的曾叔易已然听得云里雾里了,唐休却还能接话:
“苏老相爷胸怀天下,前朝殇帝废了他生前新法,后来的明帝依旧推行下去,还给老相爷立了祠,追谥‘文忠’,又加封三公,虽然末帝倒行逆施,可新法早已深入民心,现在新朝所用的还是田亩法,我前年去蓝河边,还见到了当地百姓为苏老相爷立的文庙,香火不灭。”
自相遇以来,这个自称卖肉其实高深莫测到可怕的少年一直是笑着的,仿佛生来嬉皮笑脸,可这一刻,唐休觉得他是真正在笑,虽然那笑容极浅,浅到几近于无。
“我记得那个老相爷的妻族也是昭阳秦氏?”
“正是同族,新朝初立,新帝便又加封了苏老相爷和老夫人,苏老相爷被迎入了忠良庙,新帝特写了‘功在千秋’匾额,还在苏家祖地修了大祠堂,据说新帝的爹当过老相爷的学生。”
新帝今年也是年过五旬之人,他爹大概也有个七八十岁,说不定还真是苏老相爷提点过的年轻人之一。
宋丸子高兴了,听见唐休咳了一声,从怀里取了一个竹筒出来。
“喝点水润润喉咙。”
看着他扁平的胸前,怎么也不像能藏了一个竹筒的样子,唐休却不敢多问,只单手打开了竹筒的塞子。
清冽甘甜的汤水一入喉,唐休就是一愣。
经脉中内力翻腾不休,几处旧伤正在好转,好像就连筋骨都变得更结实了!
面无表情地喝了三口,他恋恋不舍地将竹筒拿开,心知自己要是再喝下去怕是经脉就要承受不住了,可这感觉真是太畅快,他要用极大的毅力去压制自己内心的渴望。
宋丸子并不知道一口梨汤就让唐休有这么多的内心戏。在玄泱界和无争界呆了那么多年,那两界的凡人虽然没有灵根,筋骨血肉也日日受灵气滋养,喝口梨汤不过是被滋润下经脉而已,并不会像唐休这样甚至有了要白日飞升的错觉。
要不是还顾念着唐越这个晚辈,又想去京城听听消息,宋丸子很想现在就去看看苏老相爷的祠堂。
带一碗梅菜扣肉,带一壶自酿的好酒。
持善而行之人,这世间失去了他,可这世间的人也记住了他的好,这世间的道理中,重重地加了他的这一笔。
当歌当醉,当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