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芬走过去,见她穿得单薄,便一把抓起她的手,入手感觉冰凉刺骨,仿佛抓着一块寒冰。
张世玲浑身一颤,瞬间抽出手去,抽离的手动作一顿,她抬头看了她娘一眼。这一眼,混杂着惊诧、羞愧、悔恨,和不安。
吴秀芬却似是没看懂她那复杂的眼神,只是皱眉道:“怎地穿得如此单薄,冻坏了吧?”
张世宏闻言便要解开自己的外袍,张世玲连退几步,惶恐地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冷,一点也不冷。”
张世宏见她坚决,只好作罢。
张世杰还想说点什么,吴秀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说:“先祭拜吧,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
几人便安静下来。一时间天地间除了呜咽的风声,一片萧索的寂静。
这凤鸣山名字响亮得很,但葬的却大多是平民百姓。庶民的墓不能修得太大,只能二十方步以内;也不能太高,不可超过四尺。依制庶民的坟前不可立碑,然而这里的人们也并不完全遵制,大多坟头前都立了墓碑,只是不敢用趺座。
大多墓碑是青石板,也有寒酸的只立一个木牌。张德忠的墓在这一片坟堆间颇为显眼,只因坟前立着一块周正的花岗石碑。
张世宏拿准备好的柳枝扫去墓碑上的尘土和浮雪,又用砍山刀一点点除去坟边的杂草。
吴秀芬在坟前的香炉里插上四根香,用火折子点燃了。缕缕青烟飘散,仿佛连接上了故人的灵魂。
张世平将早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在碑前,嘴里还小声絮叨着:“爹,您趁热吃,我一路捂在袄子里拿来的,还暖乎着呢!”
张世杰则是取出一沓纸钱,在坟前烧了。雪不大,纸钱并没浸湿,火苗燃得颇旺盛,黑色的灰烬带着火星子渐渐化作灰白。
待纸钱全部燃尽,张世宏走过去踩了几脚,将余烬中的火星全踩灭了,这才往地上铺了一层枯草。
兄弟几个在枯草上跪下,磕了四个头。这里祭拜有神三鬼四的说法,所以上香是四根,磕头也是四个。
吴秀芬在他们身后行了一个肃拜礼。她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一切,可是心里却涌起一阵阵心酸、委屈、悲伤……等莫名的情绪。这些情绪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往哪里去,汹涌着流过她。她虽然沉浸其中,但却仿佛是穿了一层潜水服一样,隔着层什么,体验并不真切。
张世玲全程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他们。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连给她爹祭拜磕头都是不能的。她原本只是打算在爹的坟前略站一站,也算来看过他了。谁知她不小心站了太久,竟遇到了娘和兄弟们。
若只是兄弟几个在,她或许打个照面就转身走了。可是,娘也来了,她就不能这样轻易地掉头离开。
她是那日大哥来过家里之后,才知道娘年初时大病过一场的。大哥与她男人说话的时候,她借口病着不见面,实则是躲在隔壁屋里偷听。大哥说起娘的病三言两语带过,可她却听出了其中的凶险。还好,她此刻看娘的脸色,身子应是大好了,精神看着也比爹去时好多了。
娘会不会怪她?怪她没去探病,或者,怪她这些年冷心薄情、没有良心?
张世玲心中隐隐作痛,攥着衣角的手指节发白。
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了,兄弟几人站起身来,将地上的枯草和灰烬都打扫干净。祭拜便算是完成了。
“娘,”张世宏率先开口打破沉寂,“这里也没旁人,您跟小妹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我们去前头等着。”
张世杰插嘴道:“莫说太久了,站着冷……”话没说完就被他二哥给拽走了。
三兄弟走后,这片寂静之地便只留下了她们两个女人。吴秀芬隐隐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要如何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相处。而张世玲,似乎也感觉难以启齿,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老娘先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任由点点碎雪洒落在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张世杰的声音传来:“娘,姐,雪要下大了,快点过来吧!”
吴秀芬下意识地转身往那边望去,张世玲以为她要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颤声道:“您……没有话和我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