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沿着王齐恩的脚边往上爬,将他的影子从右前方抛到身后,一只黑鸟和王齐恩一起聆听着从周围传来的杂音,然后振翅飞走了。
鲁瞎子的屋子里传来一阵紧张的鸡叫,破旧的后门被人推开了,杜竟平显然比只顾着高兴的荷宣以及边走边专心偷吃的阿定更敏锐,他发现了几乎和屋顶融为一体的王齐恩,微皱着眉抬起头,因为触碰到过于明亮的光线而眯起了眼睛。
他们一起来到巷口的小面馆里,坐在上次的那张桌边,阴沉的老猫认出了他们,嘶哑地叫了一声。
王齐恩没有说话,只要杜竟平的眼睛还能看见他,就会明白他心里的不满和抗拒。这是一种奇怪的态度,出现在一个人特别在意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亲密以外的另一种表示,截然相反,但仍然是因为在乎。
杜竟平不习惯亲密的关系,一如他为王齐恩做的每件事都无关回报,因此才不会费力解释他和林含秋的事,但,一脸抗拒的王齐恩也让他没法痛快。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杜竟平尽量轻松地问。
王齐恩垂着头道:“明天。”
杜竟平是来向王齐恩解释的,因为觉得麻烦忍不住挠了挠头。昨天的后来,是林含秋提醒杜竟平:这个孩子是来向你求助的,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告诉了他:现在不行。’杜竟平这样的回答,受到了林含秋的嘲笑:我一直认为王元休是被你重视的人,在他遇到难题的时候只会含糊地说句‘不行’,司务你的想法真是简单。
‘不过怎样我都喜欢’,她边说又缠着他……杜竟平适时地打住了热辣的记忆,回到眼前倔强的年轻人身上。
“我和倪夫人是旧识,从小就认识。”杜竟平低声道:“不是那样的。”
王齐恩抬起头,恢复了往昔温和的神态,似乎为自己的怀疑感到不好意思。这时,面送来了。
杜竟平略松了口气,捡起竹筷吃面。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从面馆里出来后沿着巷子往南走,阳光铺洒,四下无人。
“大户偷税和肖克章贪污的事,我昨天说得太简单了。”杜竟平认真地,敞开了道:“这事很复杂,大户们和肖克章互相关联,互相照应,大户们在朝廷里有自己的关系,肖克章也有自己的关系,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相信我,把那些暗帐随便交给谁并不是好主意,除非对方是正确的人。”
王齐恩问:“谁是正确的人?”
“刚好需要这些证据的人。”杜竟平告诉王齐恩:眼下朝廷里最有权势的赵格大人,明年新春时会返乡祭祖,他一定会重视这些情况,趁机整肃纲纪,惩治贪弊。
王齐恩明白了杜竟平那句‘现在不行’的含义。原来他有自己的计划,等到明年春天,在赵大人驾临青屏时上报这件事。王齐恩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只不过,他好像还是要帮肖克章他们偷税贪污。
“倪夫人,她觉得让你待在西山太可惜了。”杜竟平笑笑道,“她说上次在别院的时候就看中了你,她身边正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让我问问你:愿不愿去倪府帮她?”
王齐恩吃了一惊,“我?”
“不用觉得奇怪,她的眼光总是很好。”杜竟平又笑笑。他没想到林含秋竟然看中了王齐恩,昨晚口口声声怪他‘不是真心为王齐恩着想,带着他往酱缸里走’,到最后才说出想让王齐恩去倪府的话。
杜竟平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觉得是件好事,如果王齐恩在倪府,就能避免被赵格的事牵连。曾经,杜竟平没想到会和王齐恩越走越近,如今,就多了这样的担心。
“倪府的财势遍布四海,倪夫人既然中意你,一定会给你一条通达的路。继续做司库或者重新选一次,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会一直留在青屏,我走以后,凡事要靠你自己了。”杜竟平在道路尽头的沟渠前停住,该说的话也说完了。
“司务打算离开这里?”
“恩。”杜竟平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齐恩不知该说什么,这些突然的消息,它们带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下午稍晚的时候,顾氏和女儿严婷一起来看严汐,说好去土庄两三天,结果隔了小半月才回来,顾氏得亲眼看见她才放心。
严婷一眼就看见厅里多出来的水仙,她又不爱花,就喜欢花盆里的小摆设,让严汐把白瓷的小鹤和小鱼送给她。
严汐让她都拿去,还叫荷宣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花样,一家人笑呵呵地可热闹。
顾氏问起土庄收成的事,听说今年足足少了一半,怎么想都太吓人了。严汐告诉她:田地每年都被河水淹掉一些,只剩下原来的七成,新任的司库王大人替庄上减了税钱,境况就好些了。
“这位大人真和善啊,”顾氏头一回听说主动给人减税钱的,都有点不能信了,“囡囡,咱们备点厚礼送过去吧。”
严汐才想起应该是要好好谢他的,自己怎么那么不见外呢,烤了几个栗子就完事了。这回送什么要好好想一想,不能再是兵书那种随便的东西。
“囡囡,”顾氏道:“你走了没几天,倪夫人派人来请你过府说话,阿定把帖子送到我那儿,我只好回帖谢了倪夫人,说等你回来了再去。”
严汐很想见见林含秋,又担心会遇到讨厌的倪瑞宝,只好说自己还有点不舒服,要等歇足了精神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