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不要醒就好了。
我盯着躺在榻上的那个小公子已经初显俊秀模样的侧脸,心中暗暗地盘算着。
他眉头舒展着,呼吸均匀而绵长,睡得很安稳,没有人想得到他正在做梦。
还是个春梦。
那些道破天机的暗示,歌尽悲欢的曲子词,在这个无知无觉的小公子面前,都不作数。他只记得那场春梦。
我再没了进门时的大大咧咧,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小步向后退。我不想惊醒宝玉,我本能地这样想,那样会很尴尬,没必要,也没意思。
后背已经将将触得到厚实的毡帘,我只要掀开它,就可以回到那个虽然寒冷,但空气清新干净的地方。
要离开这里吗?
我突然有一瞬间的犹豫。
我本来可以出府去的,可以去投奔燕燕,靠自己的手艺为生,不用再过这种为奴为婢,仰人鼻息的生活。之所以还留在这里,绝不是因为主子的赏赐、粗使仆役们的青眼。
我不是大言不惭地说过要拉这个锦绣火坑里的人一把吗?
现在不正是机会吗?转过身去,叫醒贾宝玉,告诉他,你不耐烦听的曲子,里面藏着你最爱的姐姐妹妹的一生;你被叫做混世魔王,可你做不了任何一个人的主;你自认为的深情不移,再过几百年,不过是明文写在法律里的条例罢了——那是最低的道德标准。
都要告诉他吗?要怎么开口呢?
可惜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可以存档重来的游戏,已经容不得我继续思考。
宝玉翻了个身,睡眼微饧,忽然一个激灵,盖严了身上的被子,据说那是西子浣过的纱衾。
“袭人姐姐?怎么站得远远的,你过来一下。”
我只能缓步走过去,口中说着:“袭人姐姐有事回那边府中一趟,托我在这里守一会。她说,若你醒了,不要着急,在这儿稍等她片刻就是。”
“我……”他窝在被里翻了个身,两臂支着床,双手拄着腮,趴在枕头上,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我亦微微点头向他示意:“那我就在这儿呆着,宝二爷若饿了渴了,叫我便是。”
宝玉呆呆的,又点了点头,神思好似早已飞了,小声嘀咕着什么。
我听得清楚,是“可卿”二字,又抬眼看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不由得悄悄抿嘴一笑。
宝玉被我一笑,倒不好意思起来,盯着我看了一看,说道:“是了!你是凤姐姐身边的春儿,对不对?”
我点头称是。
他又说:“我记得你!那年第一次见林妹妹的时候,就是你飞身一扑,接了我的玉!”
我:……
真是难为宝二爷记得这么清楚啊!
我没忍住,也不怎么想忍地咬牙切齿道:“宝二爷那玉是金贵的东西,今儿来个妹妹摔一回,明儿来个姐姐也摔一回,那玉岂受得住?”
宝玉连忙澄清:“不是的,我只为林妹妹摔过两……三四回,再没为旁的人摔过的。”
敢情你还有理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了个岔:“二爷渴不渴?喝茶吗?”
“喝!”宝玉支着身子想要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倒在床上:“算了,不喝了。”
我回想着原书中情节,已是明白了宝玉在扭捏什么,不由也替他尴尬了起来,侍立在床边,一时无话。
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我的袖子。低头看去,正对上宝玉天真的眼。
“春儿姐姐?”
有种在哄大龄儿童的感觉。我无奈道:“二爷有什么事吗?”
宝玉这会儿倒是大方得很:“姐姐的身上好香!想必是胭脂的香味,姐姐把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
嘴上的胭脂……
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截了当地回答:“不行!”
宝玉尚以为我在同他开玩笑,拽着我袖子的手往下一探,拉住了我的手,示好地晃了晃。我一惊,连忙用力甩开他的手,蹲下身来,平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是职场性骚扰,你知道吗?”
宝玉可能头一回被人甩开了手,表情有点受伤。听了我的话,他更懵了:“什么……什么骚扰?”
我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也要过你林妹妹嘴上的胭脂吃,拉过她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