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影知道书社后院还有一处半开的院子,跟茶楼有些相似,那里提供桌椅热茶以及一些小点心,不少家资相对丰厚的读书人都喜欢捧着书在那儿坐一坐。久而久之,倒是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书会。
韩月影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想到除了贺家她也无处可去,便随褚孟然走进了书社。
最近老是下雪,后院的读书人也没以前多,只有寥寥数人,但掌柜的一点也没因此就偷工减料,墙角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一踏进去,热气就涌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褚孟然邀请韩月影在墙角距炉子较近的地方坐下,然后让跑堂的送些热茶和点心过来。
一听到这两样食物,韩月影的脸就开始发红,等热茶上来,她更是连碰都没碰那杯子一下。
褚孟然洞察力惊人,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不自然,微微一挑眉,关切地说:&ldo;韩姑娘,可是这茶水不合你的心意?&rdo;
韩月影攥着小手,摇头:&ldo;没有。&rdo;
听出她声音里的低落,褚孟然眸子中滑过一抹暗芒,身子微微往前探,目光柔和地望着她:&ldo;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就算我帮不上忙,说出来你也能舒服一些。&rdo;
他的目光诚挚,语气温柔,如沐春风,令人不自觉地对他卸下了心防。
韩月影也不例外,她双手抱着茶杯,沮丧地把今日的事说一遍,然后很是懊恼地说:&ldo;我给婶娘和青云哥哥丢脸了。&rdo;
褚孟然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以为意地说:&ldo;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不就是你多吃了点点心,喝茶如牛饮,把漱口水当白开水喝了吗?&rdo;
他的态度恣意,神情不羁中透着几分不以为然,似乎这些在小姑娘眼中是天大的事到了他这儿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韩月影有些囧,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是啊,不过是失了礼,无关生死,能大到哪儿去,是她着相了。只是她无所谓,但她不能让人戳贺夫人和青云哥哥的脊梁。
&ldo;怎么,还没想开?&rdo;褚孟然见她小脸仍皱成包子状,伸出手指往皇城的方向指了一下,然后颇为神秘地说,&ldo;你知道太、祖的开国元后,追封谥号与太、祖齐平的陈皇后最喜欢吃什么吗?&rdo;
怎么说到这儿了?韩月影一头雾水,茫然地摇摇头。
褚孟然往椅背上一靠,神情多了几分玩味:&ldo;陈皇后乃屠夫之女,追随太、祖,南征北战数载,生三男四女,地位超然,颇受太、祖和众臣尊敬。因为年少时的经历,陈皇后最喜豕肉,尤其是豕的内脏。&rdo;
韩月影惊讶地微张着小嘴,大庆流行吃牛羊肉,豕是普通平民百姓餐桌上的食物,别说王公贵族,便是稍有家底的富贵人家都是不屑的,更逞论豕的内脏了。不得不说,陈皇后的爱好还真是独特。
对上韩月影盛满好奇和求知欲的眸子,褚孟然也不故弄玄虚,继续道:&ldo;就因而陈皇后喜欢,四五十年前,在大庆竟掀起了一股吃豕内脏的风潮,经久不衰,当时人人以食豕内脏为荣,一时之间竟然豕内脏价格暴涨,堪比牛羊肉。&rdo;
韩月影若有所思。褚孟然这番话对她的世界观冲击极大,她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ldo;不是我错了,是我太弱?&rdo;
&ldo;可以这么说。&rdo;褚孟然一击掌,循循善诱,&ldo;想当初太、祖在御花园里种菜,群臣皆夸,史书上都说,太、祖仁慈恭俭,以身作则。若换成你把自己院子里的花草全拔了,种成瓜果蔬菜,却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被人嘲笑小家子气。&rdo;
&ldo;我怎敢与太、祖比。&rdo;韩月影头摇得像拨浪鼓,心里却隐隐有些认同褚孟然的话。今儿她在茶寮的行为若换到贺老夫人或者贺夫人身上,大家不但不会侧目,反而会恭维她们,夸赞庖夫的手艺好,加赏下人。至于那一杯漱口水就更不是事了,随意一句奴婢拿错了抑或是老夫人太口渴,一句话便打诨过去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弱了,家世落魄,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自己再不自立自强,如何让人看重,尊敬乃至忌惮。
见她露出反省之色,褚孟然也不催促,拿起茶盏慢悠悠地晃动,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与这些自诩门风清正,世代传承的大家族不同,皇家可以说是全天下最不讲究规矩,不在乎礼教的地方。只要皇帝喜欢,宫女也能做皇后,只要皇帝不喜,便是嫡子又怎样,照样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失之交臂。
半晌,褚孟然搁下了茶杯,看向若有所悟的韩月影:&ldo;可是想通了?&rdo;
韩月影站起来重重朝他一拜,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不同于年纪的成熟:&ldo;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公子指点。今日之事,皆是我咎由自取,回忆来贺家这段时日,我一直得过且过,除了对贺夫人多了几分真心,与其他人素无交集,也不上心,委实不妥。既然我想留在贺家,那除了积极适应贺家的生活,别无他法。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先去给青云哥哥几人道歉,再恳求婶娘给我请一个教养嬷嬷。&rdo;
小小年纪,能放下自尊,还知变通,积极应对,实属不易。褚孟然脸上掠过两分赞许之色:&ldo;没错,不懂就问,不会就学,谁都不是生而知之,有何可耻的?&rdo;
☆、第十八章
&ldo;小月呢?&rdo;贺青云进了福香园,却扑了个空,连韩月影的影子都没看到。
桑妪见他亲自过来,很是高兴,又是请他坐下,又是吩咐人去倒茶:&ldo;大公子,劳你亲自走一趟。小月这孩子性子野,总喊着屋子里闷,说是要出去透透气。&rdo;
贺青云脸色一僵,把手上的点心放到桌上,语气带了几分急促:&ldo;是吗?那她出去多久了,可有说去哪儿?&rdo;
桑妪被他问傻了眼,讪讪地说:&ldo;她没说,大公子不用担心,小月这孩子打小就到处跑,不会有事的。&rdo;
贺青云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大步出了福香园,然后让人把门房叫来,问明了韩月影出门的方向,又召集府里的家丁去寻人,未免贺夫人担心,这一切他都瞒着贺夫人。
派出去几十个人,贺青云仍旧不放心,小姑娘脸皮薄,万一不好意思回家,寻个地方躲起来,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沉思片刻,他便决定亲自去找人。
贺青云披上大氅,疾步出了贺府,还没来得及坐上马车便听身边的小厮符其高兴地喊道:&ldo;大公子,你瞧,韩姑娘回来了。&rdo;
贺青云连忙扭头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韩月影身上披着一件褐色的披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过来。她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眶里还泛着血丝,但精神却极好,神采奕奕的,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闪着灵动的光芒。
遥遥地望着他,韩月影就抬起右臂冲他招了招手,欢快地喊道:&ldo;青云哥哥,你要出门吗?&rdo;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和热络,似是换了个人一样。贺青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不管怎么说,她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