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帆一直是个好助手,唐钺赞许抚摸青年柔滑发丝,后者露出了沉醉而幸福的表情。
那一瞬间,齐砚躲开了他的手。
他一直以为齐砚像其他人那样,不过是有点怕他而已。但刚才那个青年看着他的双眼中,除了深深的恐惧外,还有烈火燃烧般的愤怒和——憎恨。
刻骨铭心的悲痛与愤怒,仿佛在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齐砚是孤儿,他的简历,欧阳帆查得一清二楚。他出生在南方一个叫太平县的小县城,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下巨款,为了躲债离家出走,留下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家里被债主洗劫一空,连房子都抵押出去,母亲没过一年也郁郁而终,没有亲戚愿意收养他,所以齐砚七岁时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此后磕磕绊绊成长,成绩还算不错,得到慈善家资助读完了大学,而后加入星辉无限。
并不是一个受到宠爱长大的孩子,却依然拥有温暖友善,愿意信赖别人的清澈的眼神,这也是吸引唐钺的理由之一。
刚才那一瞬,却变得像是恶鬼一样,凌厉而憎恨,满溢着绝望的浓黑。唐钺觉得很熟悉,因为那眼神,他每晚都能在镜子里看见。
真正的齐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钺对他的兴趣更深了。
真正的齐砚,正在被回忆所折磨。
他蜷缩在贺千秋怀里,将拳头塞进嘴里用力咬到出血,呼吸粗重而急促。
地下大厅泛黄的灯光下,他笑着对贺千秋说:“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唐钺,我也会陪伴在他身边。”
浑浊冷寂的龙之堂基地总部楼顶,他竭尽全力怒吼着:“唐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唐钺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双眼看着他,下令行刑。杜锋在唐钺身后,阴冷而傲慢地笑着。
然后是坠落,坠落,坠落。风声呼呼灌进耳中,他拼命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身体飞速下坠……
齐砚爆发出短促的尖叫,死死抓住贺千秋的衣襟,嘶哑而惨烈地哭着。
伤痕一旦造成就永不消失,他误以为的痊愈不过是结了一层厚厚血痂。血痂之下的伤口,依旧持续而深刻地溃烂着。一旦时机来临,疼痛便再次侵袭,提醒他伤口的存在,嘲讽着他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齐砚冷得发抖,拼命地往身边温暖怀里靠。他哭了很久很久,贺千秋由始至终陪在他身边。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神智昏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衣服被剥光了,光溜溜的肌肤磨蹭着真丝床单的感觉无比顺滑。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喉咙又干又痒,头顶的乳白吊灯灯光柔和,照着宽大安静的房间。
情绪发泄完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懊悔和羞愧。
齐砚默默坐起来,正好门开了,贺千秋穿着日式浴衣走进来,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穿这类衣衫显出种特别迷人的风雅。他递给齐砚一个马克杯,然后坐在对面,取了支烟叼着,却没有点燃。
只是那姿势……怎么看都像事后烟的样子。
齐砚忙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喝水,接着愣住了。那液体并不是茶水,有着特殊的清凉甘甜滋味,混合一点点苦涩,是非常熟悉的味道。
他小声开口,“这是,夏枯草和青蒿?”
“你知道的东西倒不少。”贺千秋语气一如既往,温和中带点调侃,齐砚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他为了掩饰,抬起杯子大口把水喝光。
完蛋,为什么最近这么爱哭,他堂堂男子汉的尊严去哪里了?
太平镇临江而建,临近春末夏初时,满河岸长满了夏枯草和青蒿。这两种植物都能入药,清凉降火,当地居民喜欢采上一背篓,在自家阳台上晒干装起来,没事就拿来泡水喝,夏天消暑,冬天润燥,说是太平镇第一凉茶也不为过。
齐砚小时候喝过很多,味道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
只是这熟悉感反而更添胸口酸楚,让他眼泪停不住。
没出息,他对自己说。
他重回十年前两个多月了,还以为自己没事了,没想到反射弧媲美蛇颈龙,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贺千秋坐到床边,将齐砚圈在怀里,拉开他的双手,用热毛巾敷眼睛。
身后宽厚温暖的怀抱,驱走了冰冷,让他切切实实地有所倚靠。细微的颤抖也慢慢停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