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仍是冷笑,“那两个贱人当初是在哀家宫里让皇帝瞧上,带回去进幸后晋封的,说哀家不知道,怎么可能,皇帝压根儿一个字都不会信,何况福宁还的确做了,这才会给了那个阉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可乘之机,那哀家就更是百口莫辩了!”
虽然她的确真的不知道,不然一定会阻止福宁,那说到底与骨肉相残,有什么分别?
“所以你别再想着什么皇帝只是说的气话,心里仍是有哀家的了。他从坐上那张龙椅的第一日开始,便再不是哀家的儿子,心里重要过哀家这个母亲的东西也多了去了,哀家如今除了靠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好为福宁和自己报仇,别无他途!”
段嬷嬷听得悲从中来,瞧得太后这么大的年纪,都快要油尽灯枯了,还要遭受眼下种种,更是心痛难当,含泪叫了一声“太后”,便再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倒是持得住,哼笑道:“你也别难过,哀家都不难过了,你难过什么?如今想来,哀家这辈子什么苦痛没经历过,以往能熬过去,这次自然也能熬过去。尤其以往哀家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如今却是什么顾忌都没有,连命都可以随时不要了,那就更能熬过去,更能得偿所愿,将阉竖贱人碎尸万段了!”
她这辈子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女儿女儿没了,儿子儿子只差反目成仇,临到老来,还要受这么大的屈辱,付出了一切竟然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她岂能不找补回来?
无所不用其极也得找补回来!
段嬷嬷小声道:“可是如今皇上不许任何人进出仁寿殿了,咱们又能做什么呢?奴婢还是那句话,太后娘娘还是先养好了身体,再说其他吧,反正在奴婢心里,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再重要,都重要不过您的平安康健。”
若长公主能一直安安分分的,皇上也能多孝顺太后娘娘一些,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祸事?
要段嬷嬷说,太后这一双儿女都算不得什么好的,太后娘娘就该什么都不管,只高卧着受用她自己的才是,可惜太后娘娘不会这般想啊……
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知道你的心意,哀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毕竟哀家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将养身体了,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哀家吃这不争气的身体的亏吃得还不够吗?之前若哀家没有忽然就中风,丹阳指不定如今还在宫里,自然琅儿也不会离京了,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真心变故了,哀家可真是悔啊……”
“可哀家更悔的,还是当初没有尽早料理了那个阉竖,总是畏首畏尾,顾忌这顾忌那的。若不然,哀家福宁怎么会死得那么惨,皇帝也不会与哀家离心离德成那样儿了,哀家如今可就只他一个孩子,几个至亲的后人,如今也只他离得最近了……哀家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咳咳咳……”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又因说得太急引得又喘又咳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蜷缩起来,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越发显得老态毕露,也越发可怜了。
可惜如今除了段嬷嬷,谁也不会心痛她。
而她为了给女儿报仇,为了她一双孙子孙女的前程未来,也为了那个早已心里没她的儿子不被一直蒙蔽下去,将来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的儿子,还得再难再苦都必须撑下去……
向晚时分,施清如刚领着桃子和采桑摆好晚膳,韩征便回来了。
她忙笑着迎了上去,“还当得再等一刻钟才回来呢,没想到今儿回来得倒早,刚从外面进来,肯定热吧?桃子,让人打水来。”
忙又问常太医怎么不见,“没听说师父今儿不回来用晚膳啊。”
韩征一面往净房走,一面应道:“今儿总算没那么忙了,就想着早些回来陪你,老头儿临时决定会一个什么友人去了,让我们先吃,别等他了,说他宵禁前一定回来。”
施清如道:“原来如此,那我让人提前给师父备好宵夜吧。”
说话间,桃子端了温水进来,施清如便亲自服侍韩征梳洗了一回,又换了家常衣裳,觉得浑身都舒坦多了,小两口儿才到桌前相对落了座。
韩征因先动手给施清如斟了一碗汤,道:“先喝点儿汤暖暖胃,别瞧着如今天儿热了,就掉以轻心,生冷不忌的……是不是瘦了?快过来我掂掂,一掂就知道了,可休想骗得了我。”
施清如听他说得好笑,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米,你又不是秤杆,还一掂就知道……呀……”
话没说完,已让韩征一把扯了过去,抱到腿上掂了掂后,道:“果然瘦了,至少也有一斤,不是让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歇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的吗?”
施清如顺势抱了他的脖子,笑道:“我没想,也没担心,更没觉着自己瘦了,只是胃口稍稍有些不好而已,想是天儿热起来了的缘故,过两日也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韩征皱眉沉吟片刻,“是不是在家里呆着觉得无所事事,所以才会瘦了的?”
她可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却得委屈自己,日日待在家中,心里岂能畅快,心里不畅快了,人自然也就瘦了。
施清如连日就只进了一次宫,去了一次司药局,虽在都督府也能看医书,学无止境,但比起以前日日都从早忙到晚,无疑清闲了许多,的确让她一时间很不适应。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给韩征平添麻烦,让他总是要因为她紧着一根弦,因笑道:“我在家里也多的是事做,不知不觉便是一日,怎么会无所事事呢?就说今儿吧,我看了医书,去厨房做了点心,给你剪好了鞋底,打算明儿就开始纳,还看了丹阳公主的信,简直觉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到酉时了。”
可这些事不过就是内宅女子聊以打发时间的,原不该她做,也实在太埋没她一身的医术了,岂不是让她被动的凋零吗?
他得尽快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只一时间委实想不到……韩征遂暂时压下这个念头,问起她来:“丹阳公主信上与你说什么了?算着时间,他们一行人怕是快要抵达凉州了吧?”
白日他收到底下人呈上的丹阳公主写给施清如的信,便立时打发人送回了府中,自己并未拆看,那是他理应给自己妻子的尊重,反正信上写了什么,清如定不会瞒他。
施清如见问,正色道:“也没写什么,就是一些路上的见闻罢了,看起来她情绪还好,也两次提到了南梁太子,应当与南梁太子相处得还不错吧?再就是,问我福宁长公主怎么样了,太后的病又有没有起色……我还真有些发愁明儿该怎么给她回信呢,不然你替我出出主意?”
当初临行前,丹阳公主与萧琅都再四请求过她和韩征,好歹看在他们兄妹的面子上,对福宁长公主宽容些,可他们才离开不到两个月,一切便已物是人非,大变了模样。
她是真不知该怎么给丹阳公主回信,怎么向她交代了,哪怕福宁长公主是自作孽。
韩征凝眉沉吟了片刻,道:“你就半真半假的回她吧,先说太后病情已有所好转,人已清醒了,也能说话行动了,这是事实,你可算不得欺瞒她。至于福宁长公主,就说她因为思念劳累过度,也病倒了,但好在病势并不算太严重,想来很快就能好转……这本也是皇上对外的说辞,将来纵对起景儿来,你也可以说你只知道这么多。”
施清如苦笑,“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么多,这话除非是傻子才会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