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说完不等柳絮影回答就向石头道街的方向走去。柳絮影似乎完全懂得王一民的意思,等他走出去十几步远,她才装成一副悠闲的样子,一边低头打开手中的小提包,向里边摸寻着什么,一边顺着王一民的去路,向前走去。
王一民领柳絮影到什么地方去呢?原来最近老何头的白露小吃铺扩大了,除了又增添一些简单的西餐之外,还在柜台里间增添了一个小单间,这种小单间当时在哈尔滨很盛行,名之为“熬姆”,是俄国式的中国话。居住在哈尔滨的白俄一多,自然会影响中国的语言。
老何头增添这个“熬姆”,除去为了多赚几个钱之外(进“熬姆”的人必然要多要几个菜,多赏几个小柜),还有一个秘密用途。原来经过老传达李贵的介绍,老何头已经参加了反日会。这老头一人会情绪就特别高,他向老李贵提出:要在附近商铺中发展会员,把爱国商人团结到抗日救国的大旗下。李贵又征得了王一民的同意,他就积极干起来了。于是这个“熬姆”也就应运而生。凡是遇有老头要争取的对象,就主动往这里让,老头给往上端加码的菜,上最好的酒,一边张罗一边唠,话借酒力,越说越投机,工作开展得很快。
王一民不是老何头发展的对象,却是这“熬姆”里的常客。每次王一民来,老何头总是坚决往这粉刷得雪白的小屋里让,哪怕只喝一碗牛奶,只吃一块面包他也给摆到那“熬姆”里去,而且坚决不收小柜,只许他少算钱,不许王一民多给一个大子儿。因为在老何头的心目中,王一民已经是一位抗日英雄了。王一民突然在北市场的出现以及后来的负伤(他经常想起王一民忍着剧烈的伤痛,还谈笑自若的非凡表现),都给他造成强烈的印象。他猜他一定是一位负着抗日使命的英雄,说不定还是个领头人呢。他曾几次试探着问过老李贵,李贵却笑而不答。这不答真比答的内容还丰富,使他可以放开思想去任意想象,越想越觉王一民像个不平常的英雄。
尤其是今天早晨,当他又知道一个新情况以后,对王一民的敬重更达到了一个新高度……王一民走进小食铺的时候,老何头正在给客人往上端酒菜,一见王一民立即把酒菜交给他儿子了,他转过身笑逐颜开地让王一民进“熬姆”。往次王一民总是谦让一番,这回却点点头越过柜台,敏捷地进了小屋。他走进去的时候柳絮影还没露面呢。
老何头紧跟着王一民进了小屋,他高兴地张着嘴朝王一民伸出大拇指,话还没有说出口,王一民立即对他摆摆手,带着歉意地说道:“何大爷,咱们有话等会再说,你先出去,把刚进门的一位穿着乳白色旗袍,鬓角上插朵白花的年轻小姐请这屋来。”
老何头忙把伸出的大拇指收回,点点头迅速地走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门帘一挑,柳絮影进来了。王一民看着她不由得一乐,原来她眼睛上多了一副墨镜。这姑娘还真有些招数呢。
老何头这时急忙过去打开屋角上的电扇,清风吹来,小屋里立即凉爽起来,这小小的“熬姆”里设备还挺齐全呢。
王一民请柳絮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吃晚饭没有?”
柳絮影笑着摇摇头。
王一民对老何头伸出两个手指头说:“来两盘肉饼,一碗‘苏勃汤’,一盘面包。”
老何头刚转身要走,柳絮影又招呼住他问道:“有没有葡萄酒?”
“有。”老何头直望着柳絮影说,“您要是想喝好的,我还存着陈年张裕葡萄酒,给您开一瓶……”“不。”柳絮影摆摆手说,“随便来两杯就可以了,我们喝不多少。”
老何头答应着出去了。临往出退的时候,又直着眼睛看了看柳絮影。
王一民等老何头退出去以后,才悄声问柳絮影:“你怎么到这儿来等我?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柳絮影摘下墨镜,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她也悄声说:“问题都解决了。我等不及回家,就赶这来了。我怕你晚上又有事出去,见不到,就特意跑到学校门口等你……”“你见不到我,卢淑娟也会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是一回事儿,可是我……”柳絮影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微笑着说,“可是我得亲自告诉你呀,说表示谢意大外道了,但是这满心的感激之情非表达不可。”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小屋说,“这里虽然还于净,但是做不出什么好菜来,您跟我换个地方吧,横穿过马路就是有名的筵宾楼,他们那里我认识,让名厨师王四喜给咱们做几样拿手菜,您也借机会休息一下。”
王一民听到这里不由得笑着说:“你忘了我为什么不和你在一块儿走,为什么那么小心地把你引进这屋来。这附近净是我的学生,你是一位名演员,今天又是……”他看了一眼她的穿戴说,“这样出众,这么引人注目……”柳絮影不由得也看看自己的衣服,忍不住笑着说:“都是淑娟姐的好意,她特意把她的新衣服找出来让我穿,还帮我打扮,说越这样越显得我和弟弟没什么关系,越显得我不怕威胁和恐吓。这从表面上看是示威,实际呢,却是对弟弟的不悼念的悼念,因为我穿的是一身白,连戴的花都是白的。”
王一民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点头,他佩服卢淑娟的心计,这姑娘不但生有一颗慧心,还有战斗的谋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