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妄想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竟敢抗拒改造?抗拒批判?&rdo;
&ldo;好呀‐‐&rdo;
红卫兵的首领排众而出,下令:&ldo;你要死,偏不让你死!&rdo;如同判官,铁面无私,庄严而凶悍。
大伙遂一边胡乱止血一边在喊:&ldo;文化大革命万岁!&rdo;
蝶衣血流了不少,命却留得长。他跌坐退缩至角落,一双手慌乱地摇,声音变得尖寒,凄厉如月色中的孤鬼:&ldo;我没有文化!不要欺负我!不要欺负我!&rdo;
蝶衣并没有虞姬那么幸运,在一个紧要的关头,最璀璨的一刻,不想活了,就成功地自刎‐‐‐‐‐‐他没这福分。还得活下去。
还是戏好,咿咿呀呀的唱一顿,到了精彩时刻,不管如何,幕便下了,总是在应该结束的辰光结束,丝毫不差。
虞姬在台上可以这样说:&ldo;大王呀!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大事,岂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宝剑,自刎君前,以报深恩也!&rdo;但在现实中,即便有三尺宝剑,谁都报不道谁的恩。
每个人的命运,经此一役,仿佛已成定局。
小楼面临拔宅下放的改造,&ldo;连锅端&rdo;,不知什么时候复返,东西得带走。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带。
暝色已深,小楼佝偻地走向家门,黑帮分子的罪状大招牌不曾卸下,几个红卫兵押回去收拾。
屋子里头漆黑一片,不见五指。
一打开电灯,迎面是双半空晃着的,只穿白线袜子的脚!
小楼大吃一惊,悚然倒退几步。
仰视。
ju仙上吊了。
她一身鲜红的嫁衣,喜气洋洋。虽被剃了阴阳头,滑稽地,一边见青,一边尚余黑发,就在那儿,簪上了一朵红花‐‐新娘子的专利。
&ldo;ju仙!&rdo;
小楼撕心裂肺地狂喊,连来人也受惊,一时间忘了叱喝。
ju仙四十多了,她不显老,竟上了艳妆,一切仿如从前岁月某一天‐‐风烛半残,一脸酡红的新娘子妖娆欲滴,舍不得嫁衣,陶陶自乐地指点着:&ldo;这牡丹是七色花丝线,这凤凰是十一色花丝线,这……&rdo;
小楼把她拦腰一抱,扔到床上去。醉眼迷离的男人急不及待要脱下她的衣鞋:&ldo;妖精‐‐&rdo;
&ldo;弄皱了,弄皱了,再穿会儿吧!&rdo;
她抵抗着,不许他用强,乜斜媚视:&ldo;多漂亮的娇活儿!真舍不得给脱下来。你见过没有?&rdo;
小楼动手动脚的,急火正煎:&ldo;你真是!我师弟那几箱子行头,什么漂亮的戏衣没见过?急死我了!&rdo;
&ldo;行头是行头,嫁衣是嫁衣,堂堂正正的穿了好拜天地!&rdo;
她仍在絮絮不休,沾沾自喜:&ldo;嗳,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下决心给自己置件嫁衣?老鸨还真当ju仙光着脚走的。呸!打自从见了你这个冤家,我就……&rdo;
……
啊她要的是什么?&ldo;只要你要我!&rdo;她青春,妍丽,自主,风姿绰约地,自己赎的身,又自己了断。溺水的人,连仅有的一块木板也滑失了。一段情缘镜花水月。她只是个一生求安宁而不可得的女人。洗净了铅华,到头来,还是婊子。
是小楼的&ldo;维护&rdo;,反而逼使她走上这条路?离婚以后,贱妾何聊生。她不离!
小楼颓然,重重跌倒在地。
他身后,门框正中,亦遭押送的蝶衣幽幽而过,人鬼不分。他分明听见小楼那黯闷的哀嚎,如失群重伤的兽。
各人生命中的门,一一,一一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