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姝的这番讲述太富有戏剧性了,只可惜我没有用笔记录下来,我拿着化妆盒将她刚刚说过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大致记下几处生动的细节,这时我听见李曼姝说:我就是不化妆,化妆代表女人内心的喜悦,我被掳为慰安妇,成了侵华日军泄欲的工具,我的内心装满了凄风苦雨,凭什么要用化妆品把自己妆扮出欢颜?从那以后,我对化妆更不感兴趣了,我只对旗袍感兴趣,旗袍时刻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
对了,那您今天就换上旗袍吧,我也穿旗袍。我将李曼姝的行李从衣橱里拎出来,拉开拉链,帮她寻找旗袍。她不想化妆,我绝不强人所难,勾起她往日的辛酸。
李曼姝只带了一件旗袍,黑丝绒的,我已经见她穿过了。从包里拎出旗袍,她立刻站在镜子前试穿,尽管有点打褶,穿在她身上仍能感觉她年轻时的光彩。
我忍不住在一旁说:如今依然能看出您年轻时的妩媚。
李曼姝拉着旗袍的前襟说:只可惜那令诗人吟咏的妩媚都在战争中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想不到李曼姝说出这么一句有文采的话,我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李曼姝好像看出了我眼睛里的内容,她笑笑说:在记者面前我班门弄斧了吧,不过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念过私塾,额娘专门雇了先生教我。
我想起她的格格身份,觉得她的话真实。
我和李曼姝正换衣服,总编打我的手机,催我们快去,他们已经在酒店里等了。
我带着李曼姝迅速出门,一片偌大的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
快到酒店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了看号码,是叶奕雄,我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天很忙,过几天跟你联系吧。
你忙什么呢?我现在必须见你。叶奕雄的口气不容置疑,他总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他了。
我减了一下车速,问:到底什么事?我在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叶奕雄声音沉闷地说:半小时之内我要见到你,否则后果你自己负责。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简直是一个大强盗。我自言自语骂了一句。
谁呀?李曼姝搭言问。
一个朋友。对了,他跟您一个姓,也姓叶。
天下姓叶的人很多呀。李曼姝轻语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我把她送到酒店,见过总编和其他方方面面的领导,托词说要赶稿子,就提前走了。走到门口,我又转了回来,叮嘱总编饭后将李曼姝带回报社,我在报社等她。
总编顾虑重重地说:侨联出面了,李曼姝说不定要听侨联的安排呢,她上了媒体,现在是社会的人了。
我说:她的行李在我那里,她的事我还没采访完呢,总编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吧。
总编未置可否地笑笑。
开车驰出酒店,我直奔叶奕雄的住处。路上我回忆着叶奕雄电话中的口气,他今天找我一定是因为八角楼的事,李曼姝对八角楼慰安馆的指认叶奕雄肯定在媒体上看到了,他曾经雄心勃勃地透露想开发八角楼,让这不明不白的建筑成为商业色彩很浓的木结构酒吧。我当时就把他臭了一通,我们俩为此还争论了半天,八角楼几乎成了叶奕雄内心的一个情结,他只要出现在我的房间,必然站在窗前眺望八角楼。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安。叶奕雄毕竟是我情感的安慰剂,我们已经相处了多年了,他陪伴我的时间要胜过陪伴他妻子的时间,而且他在感情上对我的专一和体贴入微只有我自己清楚,发财是他的梦想,发大财是他梦想中的梦想,而我却在他的财局中釜底抽薪,按一句最俗的话说:我还够朋友吗?
车拐了一个弯,就驰上通往叶奕雄住处的马路了,这条马路是刚刚修建的,是通往本城高档别墅区的必经之路,说是高档别墅区,几年前不过是一片荒滩地,开发商花小钱买了无人问津的地盘,又花大钱盖成了高档别墅,最后暴利上市,一幢别墅就卖三百万,起初开发商有点低估了本市的购买力,想不到旬日之间数十套别墅就卖了个净光,开发商是叶奕雄的朋友,叶奕雄购买别墅的时候也触发了灵感,迅速开发了一块地盘,两年之间就成了大富翁。叶奕雄有次跟我说:这老百姓是怎么啦?好像买房子不花钱似的,什么样的烂房子都能卖掉。
我一语双关地说:那你就不要得便宜卖乖了。
这几年的城建规模不断扩大,政府过于优惠的土地政策就像过街雨掉钢蹦一样,让许多开发商拾得了实惠,有人一夜之间便跻身到千万富翁的行列。同时也出现了炒房团,人们把炒股的钱拿来炒房,只要房本不丢,就会净赚。面对遍地金钱,哪个开发商还会注重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品味,在所有开发经营的方略中,历史和文化内含是最没有经济价值的,那是有钱有闲阶级的风花雪月,城市就在对金钱的无限追赶中,失去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和独具的文化品质。
叶奕雄能意识到这一点吗?
车身忽然晃动了一下,该死的路坑总是让我躲闪不及。叶奕雄早就发现了我开车走神,可我却改不了这个毛病。
当我看见叶奕雄的窗口时,便寻了个地方停车。
我把车停好,径自走进叶奕雄的别墅,叶奕雄正握着那把青花瓷壶喝茶,见我进来,他头也没抬,看样子这个爷今天真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