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吁了口气,出来顺着围墙走了一圈,虽然很想把墙上和墙边枝叶上的黑灰擦一擦,又心疼水,从小杂屋里拖出大竹扫帚,哼着年轻时跟胡十爹学的湘潭俚俗小调出门了。
胡十娭毑经过湘湘的厢房时,听到歌声,湘湘一跃而起,鞋都没穿,一溜烟冲到窗边,呆呆目送娭毑远走,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脸颊,感觉到疼痛,猛地背靠在墙上,捂着脸悄然微笑,泪水从指fèng中汩汩而出。
很快,旁边的屋子有了动静,小满探头探脑出来,对着外边直挠头,闪进湘湘的房间时,眼睛一亮,猛一抬头,和她相视而笑,过来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与她轻轻撞脑门。
沉默中,他转身离去,湘湘换了衣服出来,见他气势十足地扫院子,呵呵直笑,袖子一挽,。热情高涨地加入,一会秀秀和明翰也起床了,看到两个懒人这个阵势,颇有几分惊诧,秀秀倒不敢说什么,下来靠着柱子不明不白傻笑了一会,自顾自去烧水做饭,明翰有意无意地朝湘君的房间瞥了几眼,坐在她房间前的梧桐树下轻笑:&ldo;今天难道有喜事?&rdo;
湘湘和小满心有灵犀,同时朝他做鬼脸,又一如既往地看对方的鬼脸不顺眼,一人抡个扫帚战作一团,一时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也不阻止,乐呵呵地站在外头看热闹。
最后,湘君抱着小平安揉着眼睛出来,明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遥遥伸手,两步就迈过去,将小平安抱过来,两人不可避免会有碰触,面色都有些尴尬,小平安憋屈了多日,好不容易看到热闹,迷蒙的睡眼立刻闪闪发亮,挣扎着下来在打架的两人周围蹦蹦跳跳起哄。
明翰的眼眸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湘君哪里敢面对,一直逃避与他正面接触,谁知他搬到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两日心头暗潮汹涌,加上薛君山生死未卜,如同在热锅在煎熬,何尝睡过一日好觉,整个人精神有些恍惚,而当他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竟有些站立不稳,明翰赶紧扶住她,又如被烫到一般缩回来,他激烈的动作惊吓到了湘君,她茫茫然抬头,目光直直看进他的眼底,骤然发现一片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心脏一阵收紧,整个人恍如被吸了进去,再也无力思考。
明翰强自镇定心神,分别多年后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模样,被她的满脸憔悴引出心底最深处的热流,令人疼痛难抑,却在痛过之后有隐隐的欢喜。
楼上,胡刘氏和胡长宁眼睁睁看着两人目光交缠,胡刘氏想叫一声,被胡长宁捂住嘴制止,两人不忍再看,满脸黯然回到房间,把门一关,胡刘氏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咬着牙哽咽道:&ldo;那两个孩子……从小到大……多少年的感情……&rdo;
胡长宁把她拉着坐下,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偎依着静静坐在窗边,从阴沉的清晨等到天色大亮。
刚扫过不到一天,路上又落了厚厚一层尘灰,到底年龄不饶人,胡十娭毑从家门口一点点向两侧推进,才扫了不到十米就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她拄着大扫帚站了一会,在静寂中辨出双胞胎熟悉的打闹声,咧着嘴无声地笑,无比用心地将发髻盘好簪稳。
停停扫扫,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十娭毑停下来坐在路边歇息,一辆黑色小轿车远远停下,薛君山下了车,朝车里的人深深作揖,挥手告别。
胡十娭毑使劲揉了揉眼睛,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撑着扫帚扶着酸疼的腰站起来。
看到她,小轿车里的老者突然下车,朝她高高抱拳,胡十娭毑目瞪口呆,老者踌躇一会,朝她挥挥手钻入车里,绝尘而去。
薛君山回过神来,紧走几步扶住她,胡十娭毑腾出只手来敲他的头,薛君山比她可高出不止一个头,连忙矮下身子受她几下,笑嘻嘻道:&ldo;娭毑,做点什么好吃的慰劳慰劳我?&rdo;
胡十娭毑啐他一口:&ldo;死伢子,就知道吃,家里新鲜菜没了,只有腊肉腊鱼腌菜,不准挑!&rdo;
&ldo;不挑不挑,有吃就好!&rdo;薛君山嘿嘿直笑,&ldo;大难不死,果然有后福,娭毑,我现在调到长株警备司令部了,前程远大啊!&rdo;
&ldo;狗屁前程!&rdo;胡十娭毑将扫帚一摔,气哼哼道:&ldo;兵荒马乱,做官有鬼用,以后老实一点,多陪陪湘君,她这些天哪里睡过一个好觉!&rdo;
薛君山无言以对,走到家门口,胡十娭毑把他的手一推,径直往厨房走,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院子里没人,双胞胎的笑声和小平安的求救声在厢房响起,薛君山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感觉出树木花糙的味道是如此清香好闻,急不可待地冲向自己房间。
房间门虚掩着,湘君伏在一个男人的胸膛嘤嘤哭泣,男人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如同对待自己的恋人,声音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那,是傻子都能看出的情意,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拔出枪来将那男人打死,然而,刚刚经过大劫,他如何忍心破坏这个家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