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酽:“可是”
游觉陇如寒光般凌厉目光扫射而来,宋见青云酽的脑袋又埋了下去。
他剜了陆景一眼,咬紧后槽牙,面色紧绷,将每一个字都狠狠压碎从牙缝中挤出:“放心,我一定好好提点你。”
拜吃饭时陆景那一句话所赐,梅洛与谢时令的初遇他们演了很多遍。
从就诊室出来,梅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医院门口,很滑稽,很困难,但是没忘记嚼泡泡糖。
西瓜味的泡泡糖他已经嚼了一上午,感觉口腔内壁都要被凉丝丝的香精腌渍。所以宋见青在开拍前给他换了一种口味,颜色不改,不会穿帮,是清甜的荔枝。
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突然失去一条腿的行为能力,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云酽出发拍戏前特地去骨科医院观察了许多腿部骨折的病人如何拄拐走路,千奇百怪,却很真实。他借住在宋见青家里时对着全身镜模仿差点摔倒,还不要宋见青扶他。
拍梅洛走在医院长廊这段是景深长镜头,足足有一分钟,对主演、群众演员和导演的场面调度都是一种考验。
医院不算新,墙壁和梅洛家中的墙很像,只不过下半部分的绿要再浓些,裂痕也很多,稀稀落落碎了一地狼藉。
梅洛笨拙得像是刚从原始社会进化来学习用双腿走路的人,水灵俏丽的女孩腿上有一大块石膏,行动艰难。只不过她这份怪异,在医院众生相面前已不足为奇。
不愿意打针的小孩在哭嚎,小脸憋得通红,新手父母心力交瘁,从耐心劝诱到咆哮如雷;交不起医药费的男人跌倒坐在墙根处,没有人多看他一眼;还有双眼浑浊的老大爷,用外地语言无力地说,他看不见。
他们一一出现在梅洛的面前,与光明同时出现。又落于她身后,隐匿消弭于无边黑暗。
世态炎凉,可是怎么办呢,她现在路都走不了。
她缓慢前行了十米左右,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不得不靠在墙上休息片刻,摸索兜里震动的电话。
那端的声线听起来像个姿态丰腴的阿姨,语气中带着点不好意思,还有点谄媚:“小梅,上次你来我们这里商量的事刚办妥了,人已经过去了哈。”
梅洛先跟她道了谢:“什么时候到医院?”
“马上,马上就到,”阿姨支吾着说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但是吧,是个男的,你这情况我也没法让女孩去照顾你是不是?男孩子力气挺大的。”
上一秒还靠在墙上的梅洛宛如被雷劈了,如果不是腿骨骨折,只怕她能蹦起来,恼火质问:“男的?我不是特别说了一定要找个女的吗!”
电话那端一直在赔罪,闪烁其词,就是不直说违约原因。梅洛无声骂了一句脏,挂了电话。
第95章月色朦胧
一整天的拍摄结束后,宋见青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他许久未见的亲妈约他在某个餐厅见面,没有留给他任何推拒的余地,直接问了他的地址说半个小时后会有司机来接他,叫他收拾妥帖来见自己。
他挂断电话后仍感到恍惚,他从小跟宋露林在一起是过了几年苦日子的,小时候上学他都要步行着去。
如今宋露林直接将母子俩见面的地点定在人均消费几千块的餐厅,并且一点不觉得铺张浪费,非常适应有专业司机接送的阔太太身份。
云酽卸掉妆发,古灵精怪的梅洛暂时消失,他又恢复原本清隽的面容,凑过来问他:“我们晚上吃什么?”
自从他在宋见青家借宿过后,每日三餐一起吃是自然而然的事,没人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宋见青攥紧电话,做了一天发号施令组织动员的导演,想到晚上要去见亲妈反倒局促。他喉结滚了滚:“我得去见我妈,晚上你和陆景他们一起吃吧。”
“阿姨?”云酽的惊讶不比宋见青少,他只见过宋露林两次,就是在苏州的那年,“阿姨来这里了?”
“她这几年一直全世界飞来飞去旅游,可能想来就来了吧。”宋见青完全没有即将见到最亲密的家人的实感,反而浑浑沌沌。
原本他和宋露林的母子关系就算不上特别好,这几年他更是一次不迈入家门。逢年过节也用自己在外地剧组的理由搪塞过去,打个电话问候了事。
可惜他经济独立,前几年跌落谷底的时候也没问家里要过钱,让宋露林要挟他必须回家的理由都没有,只靠一条缘薄的亲情绳索,虚虚维系。
云酽看得出他的顾虑,伸手替他理了理压出褶皱的衣领,温声道:“那你快去吧,不要耽误了,阿姨应该也很想你。”
如今宋露林悄无声息已逼至眼前,他再也没有不去的理由,总不能真的和亲妈一辈子不见面。
他被一通电话搅得稀里糊涂,心神不宁。竟捉住云酽骨骼微凸的手腕,慢慢地、口不择言地询问:“你和我一起去?”
片场只剩下几名工作人员善后,死一般寂静,没人听到他们两个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唯有云酽能够听到自己心中弥山亘野的震荡,他睫毛轻抖,浑身霎时僵硬,酥麻的电流顺着脊骨攀爬至四肢百骸。
如同有数不尽的山崖碎石砸在他脑海中,激起千层啸浪,大地天空都在旋转,让他头晕目眩。
他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啊?云酽失神地凝视着宋见青深邃的眼睛,舌根泛起苦味,像是喝了大杯苦丁茶。他差一点他就要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