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这一声虽小,但是却很清脆地钻入了现场每一个人耳中——云酽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宋见青企图帮他擦头发的手,没给导演半分面子。
不忍直视的统筹低下了脑袋,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明天你找游觉陇要正式剧本,”宋见青想帮云酽擦头发的行为被拒绝,只好尴尬地把手虚虚搭在他的肩上,“中午来找我。”
他佯装无事发生,可惜云酽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声“啪”,铿锵有力,这回被打开的是宋见青的小臂。云酽暂时拒绝让他触碰自己。
“好的。”统筹悲催地记下工作,立刻掉头就走,生怕再看下去自己会被开除灭口。
工作人员们好奇得抓心挠肝,只恨自己不是长颈鹿,不能抻着脖子仔细观察凶神恶煞的宋见青如何吃瘪,就差没把耳朵贴到墙上听云酽他们两个说悄悄话。
宋见青三次尝试为云酽擦头发无果,到最后云酽直接吭哧吭哧搬着椅子坐到了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像是怄气,故意叫他够不着。无论宋见青如何用眼神示意,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
闹了半天,等把一片狼藉的片场收拾好,云酽的头发差不多也干了。
所有工作人员屏息凝神,生怕宋见青赔罪不成迁怒他人,拉个驴脸叫他们加班。
像是感受到了能把他烧出窟窿的目光,宋见青挥了挥手:“行了,收工吧,今天就这样。”
他话音未尽,云酽便掀开了身上披着的浴巾,攒成一团毫不客气地扔在宋见青怀里,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门摔得震耳欲聋。
“”宋见青愣愣地抓着手里的浴巾,手臂垂了下去,在同事们面前威严尽失。
原本准备一马当先冲去下班的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眼珠在倒霉的门和活该的宋见青之间来回流转,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宋见青在海边沙滩上找到了云酽,今天温度不高,他气得摔门出来倒是没忘套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屹立在海滩上的白色砾石,有点孤单。
他走过去,坐在云酽的身边,用手指捻了捻他发尾,还有些湿润。
目光所及之处,大海由浅至深,光滑得就像静谧而朴素的月光石,涌动的波浪闪烁着温婉浮动的辉光。云酽微倾脑袋,悄无声息地把发丝从宋见青指缝抽离。
这是打心底里要和他划清界限。宋见青无奈地劝他:“坐在这里会感冒的。”
海鸥低空盘旋在深蓝海空,云酽抬起下巴,宁愿看鸟也不看他,神情寡淡疏离:“无所谓,我会冻死。”
“”如果说刚才宋见青还觉得他只是一直没能摆脱梅洛的角色而伤感,现在他可以肯定,云酽就是生气了,非常生气,气到懒得在同事面前给他面子的程度。
他想去牵云酽的手,触碰到的刹那,发觉云酽手心的温度很低:“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摔倒,现在还疼吗?”
涛声逐渐厚重,云酽甩开了他示好歉疚的手,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直视他,眼底尽是失望难言的情绪:“宋见青,重点是这个吗?”
他染有愠色的声音让宋见青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云酽极少极少连名带姓地喊他,次数屈指可数,这更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
“我不是不能接受你对我有所隐瞒,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工作拍摄上,”云酽自嘲地咧开嘴角笑了笑,苦涩得像被掠过的海风揉皱了,“我明白你迟迟不告诉我梅洛的真实身份是想捕捉到最真实的震撼,从这个角度我可以理解你,很多导演都会这么做,我可以理解的。”
很长的一段话,宋见青看到云酽唇形圆润的嘴巴上下启合许多次,蝴蝶翅膀般的长睫扇动,他已被云酽所表达的情绪完全感染,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悲伤。
“但是我很难过,”云酽的脸色依旧苍白,语气缓慢疲惫,方才那一场戏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灵动有神的双眼宛如檐边长廊下随风飘摇的灯笼,有被雨水打湿的瘢痕,“从理性方面我可以接受这种工作安排,但是发自内心的说,我觉得你并不信任我。”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小,有点虚弱,不像是一场愤懑不平的控诉,而是强压哽咽的交谈。
想要从云酽口中得到赞美是最简单的,其次是愉悦,最困难的是听他自发讲起哀伤痛苦的事。宋见青实在是太了解他,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云酽低落的情绪。如果云酽主动向外倾诉而并未得到有效回应,那么他就会缩成一只紧闭的蚌壳,撬开他的嘴巴会难上加难,对此宋见青深有体会。
云酽只会跟相当重要的人讲这些。
北方的夜晚来得迅疾,醇厚晶莹的月降临在他们面前,把无垠庄严的海照耀得更加肃穆。
有别于夏季海边的舒爽醉人,初冬的海滩并非谈话好去处。宋见青再三提出要换个地方再说,云酽偏偏不动,就这么盯着他,大有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要跳海的意思。
为了避免电影还没拍完主创就要殉情,宋见青只好陪他一起坐下,但是前提条件是云酽必须被他抱着,取暖。
一番怄气争吵,他们就差没在沙滩上动手打起来了,因为力气太过悬殊,云酽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好有趣,时间过去七年,他们在《爱在黎明破晓前》的角色由春心萌动的法国学生与美国青年,变成了那对在开头火车上喋喋不休争吵的德国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