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平山堡,后院山海轩内
一片漆黑,龙天羽坐在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里,仿佛一只幽灵般沉醉于黑暗中的死寂。
下午用残酷的刑罚处置了伏击者,其实并非是出于他的本心,而是谋事的必要手段和死里逃生者的一种感情的宣泄罢了;说到手段,按照他的想法把那两名俘虏削成人彘的作用,首先要威慑手下,让人消除对他年轻的印象,树立自己威王霸道的形象;其次,他吩咐王五就是要考验这名手下在极端特殊情况下的执行情况;还好,王五通过了考验,虽然在开始的刹那似乎犹豫过,却再最后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在龙天羽来看,如果不犹豫才是一种可怕,因为犹豫是一种人性的思考,而自己的统领人物能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么在未来只要有需要就可以放出去独当一面,承担更大的责任;而这种经过思考的忠诚更加体现了它的难得和坚持。
想到这里龙天羽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冷却的残茶,细细品茗冰冷和苦涩侵蚀味蕾所带来的记忆;母亲曾经教诲,她说人要成事,想要保护自己最爱护的东西,就一定要在某些时候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而能够做出这种选择就代表自己真正的成熟;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苦笑一声,成熟,这种成熟我宁愿不要;可活在这风起云涌的时局,节节逼近的敌人,各种层出不穷的势力纠纷让自己无法不成熟,不成熟就要失去生命,失去自己最爱的家人,自己只有不停的改变自己适应这个弱肉残食的世界,才能更好的守护住心中的真与美。
突然屋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公子,属下王五有急事求见。”
这个声音打断了龙天羽的沉思,他略显茫然的从自己思绪中退了出来,脑海中有种从空谷寂静中返回闹市的烦闷,他遏制了一下情绪的波动,站起身来步履略显阑珊地从黑暗中走向光明,在他开门的瞬间,光暗交换的刹那,他迈出房间的步伐重新恢复了稳定,笔直的身形站在门廊的台阶上,借着明亮晃眼的灯,轻轻咳了一声平稳的问道:“五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五恭敬的说道:“回公子,潜伏在下午战场的人回来了,他们看见总共两拨人经过现场,一拨是一群女真人,经手下人判断是建州女真图伦城主佟佳布库录,他看了一会儿尸体后就迅速的离开了现场;另一拨是两个女真人,估计就是下午袭击者的残党,努尔哈赤的人了;这两个女真人倒了现场把人彘放了下来,黔首割面的祭奠亡者,按照您的命令祭埋者诛,我们杀了一个,可惜却跑了一个,弟兄们跟了下去。”
龙天羽此时还不知,晚上逃走的人就是努尔哈赤,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恩,和我想象的没有什么出入,不过这努尔哈赤的人、佟佳布库录、还有我们,今天在这条微妙的路上触发了这么多微妙的事件,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你去把张懋修先生请来,我有事相商。”
王五的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龙天羽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张先生有什么不妥么?咱们傍晚祭奠仪式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我当时忙于祭奠也没来得及询问,怎么了?”
王五低声道:张先生,他剃去头发,并且用烙铁自残了自己的面容。”
“什么!?”龙天宇一惊,但随之若有所悟的轻语叹道:“果然是张太岳的后代,心性极为坚韧啊,走五哥我们去看看。”
松庆堂前,看到管家柳江恭身站在台阶下等候,龙天羽走近问道:“张先生伤势如何?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这么突然?”
柳江委屈的道:“禀公子,张先生问题不大,已经请医生看过,只是伤了表皮,就是整个人的容貌估计保不住了。这可没有小的伺候不周的事情啊,您不是吩咐去接张先生的家人么,我来请张先生写几封书信带回家去,好方便与张先生家人接触,写信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等我一转身把去江陵的人派出去,就听下面的小厮来报,张先生自残了。”
龙天羽听完紧走了两步迈入屋中,进到屋里发现张懋修头发全无。面裹白布,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张嘴巴,龙天羽走到前面深深的鞠了一躬,诚恳而又急切的道:“先生你这是何苦呢。”
张懋修单手轻摆表示无妨,开口用坚定而又平静的声音说道:“公子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从抄家流放的哪刻我本来已经死去,有缘得公子相救在前,解救家人再后,而您又如此理解家父的志向,我这一刑余之身又算的了什么;朝里朝外想借我张家血肉升官发财的人可不在少数,所以思前想去残破面容;只要能为公子大业贡献力量,懋修必然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龙天羽神色凝上前重重握住张懋修的手说道:“先生言重了,当今之世,虎狼当道,我们飘零之人,只为求活而已,如果是为我龙柳两家,我早已远遁他乡,可我舍不得手下的这般兄弟手足,舍不得聚在一起的这些苦难人,所以我才选择去抗争,选择挣扎求存;今天先生如此,我觉得并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我们这个集体共同能够活下去而付出的努力;我在此立誓,必永不相负于先生。”
张懋修用力的回握了几下,语气恢复了平静缓缓的说道:“敢问公子今天下午去辽阳有何收获。”
“先生初创,请尽管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说吧。”龙天羽温声说到。
张懋修摇了摇头道:“公子何必如此做小儿女状态,有何事尽管道来。”
龙天羽见张懋修坚持,也不再推拒开始把下午去和李如桢如何交涉,又是怎么在半路遇到袭击,然后又做了哪些布置一一详细的说了出来。
张懋修习惯性的想去捋自己的胡须,却被白布挡住,只得尴尬的放了下来,沉吟了会儿说道:“看来我们的行动要加快步伐了,努尔哈赤这次的伏击应该是误中副车,他本来的目标应该是佟佳布库录,所以这次伏击应该是偶然而为并不是有意冲着公子来的;但是从今天努尔哈赤的人到佟佳布库录再到咱们这一路上的各种相遇恐怕就不是偶然,既然不是偶然就肯定有其必然的因素,这个因素就是李如桢,也只有李如桢才能作为一个联系三方的纽带;那么他为什么在今天同时接见了努尔哈赤的人和佟佳布库录,还有您呢?因为他知道我们在关外远东地区影响力胜广,努尔哈赤、同尼佟佳布库录都是关外远东的地头蛇,地方势力熟悉,山川地理清楚,找他们来对关外远东云字号势力进行仔细调查和摸底,这应该是加紧对我们的布局,抠紧封锁我们的出路,以达到最终一举拔除关内外云字号的明暗势力所做的先期准备工作。”
龙天羽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有道理,正因为如此,依我考虑现如今是四月初,到秋闱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时间上能从容布置,请先生先期入京,帮我参详联系宦官外戚势力,了解京师时局,做出策略判断,为我进京打好前站;而我在这里做好最后的布局,先灭掉努尔哈赤,再镇服尼堪外兰为我们所用,为东进打通一条道路,再把整个号中比较重要的部分撤入我们的老巢。”
两人又聊了会枝蔓细节,龙天羽见张懋修新伤,精神有些不济,于是劝其早些安歇,起身告辞而去。
出门漫步在回廊之中,仰望苍穹,阴暗的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洒下缤纷小雨,空气中传来一阵草木混合雨水的清香,沁人心腑令人迷醉,一时之间眼前的亭台楼阁仿若水墨丹青在眼前流动,龙天羽的心情随着眼前的诗情画意为之一畅;似乎心中的郁闷、烦忧都被这雨水冲刷干净。
就在刚才龙天羽的心中对张懋修的信任直线上升。这不仅仅是因为张懋修自毁身体来表示对于自己的忠诚,而是他从张懋修的行为里感觉到对自己的某一种期盼。龙天羽觉得有了这份期盼就有了相互依存的基础,而有了这种相互依存的基础就自然能诞生出共同的利益。
有了这种共同利益,自己与张懋修之间的关系,就不是自己单方面去对下属配置信任感的某种恩惠手段,而是相互间的一种努力互补。虽然自己知道张懋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也同样知道哪个目标很难达到,但是现阶段两人之间的路是相同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所爱而奋斗,张懋修是保护他的家人,期望自己能给他的家人带来庇护;而自己也同样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家人和母亲留下的东西!
当然走完目前阶段道路后自己要干什么还没有想好,是啊多年后的事谁知道呢?就目前来看自己不过是这个时代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只能随着浪潮飘来荡去,想要踏在浪尖上弄潮,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痴人说梦!?龙天羽甩甩头,把有的没有的抛了出去,高声吟唱一首母亲念过的诗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张懋修听着隐约传来的诗声,骤然坐而起细声念到:“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残阳如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