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是在叫我吗?可是这个婴幼儿的身体听不清他说的话,也许是在叫我的名字。对了,我最开始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外婆原来姓什么,活着的人已经不记得了。他们总是秋月夫人,秋月夫人的叫,后面随着年岁增长就变成了秋月婆婆。做为家里的独女,她幼时活的顺遂又快活,除了学业考试就再也没有什么是能让她烦恼的了。升学,结婚,每一步她都比同龄人幸福,毕业嫁给了自国中起就认识的同桌,安心做起了自己的全职太太。家里不算富裕也不算清贫,小时候偷吃的糖果丈夫也会大把大把买给她,还经常下班回来一脸炫耀的从背后拿到身前,展示自己买给她的花。她喜欢鸢尾,家里的花瓶就常年插着,上班回来后丈夫还会亲昵的蹭蹭她的头顶,挽起袖子和她一起准备晚饭。后来一直没有怀孕看了很多医生,得到的诊断也只是正常,夫妻俩也没有硬求,继续过着二人生活。这只能算她人生一个不算大的坎,怀和熙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怀孩子的那几个月丈夫每天小心伺候着,生怕出了意外。生产那天丈夫焦急站在产妇外面跺脚,但幸好母女平安,看着丈夫想戳又不敢戳女儿红彤彤皱巴巴小脸的模样,她只觉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和熙一岁时,她的丈夫说要给她们母女俩更好的生活,于是收拾了包袱独自离开了这个火车都没有的宫城县,和朋友一起去了东京打拼。往后的见面的日子就是数着假期等他回家,她会准备他爱吃的一大桌子菜,桌子上的两双碗筷变成三双,和熙笑着咧出豁牙的嘴,给她许久未见面的爸爸看那漂亮的成绩单。新年要去寺庙里祈福,秋月夫人一大早就被女儿叫了起来,对着镜子给她扎漂亮的辫子,给女儿的新衣服搭配同色的发绳,手臂环着小小的她,呢喃着:“和熙,要幸福啊!”她好像依旧幸福。丈夫疼爱,女儿争气,聪明伶俐,长的也是这邻里八乡中最可爱的那个。她很爱给这么可爱的女儿扎辫子,买那饰品店里最贵最好看的花卡子给她绑上。学生时代学习成绩不够优异的秋月夫人,在手工上格外有天赋。她会绣花织毛衣缝衣服,门口树叶开始发黄,她就开始给丈夫缝手套,在里面塞满足足的棉花,期待他假期回来看到后惊喜的模样。树叶逐渐飘落,她就开始织围巾,织毛衣,针脚又密花色又新颖,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和熙会满脸矜傲的炫耀自己的新围巾,小嘴撅的高高的能挂油瓶,那时候她是小朋友们最羡慕的小孩,秋月夫人是一群孩子眼里最厉害的母亲。秋月夫人的时间似乎在那几年没有了变化,她的时间被暂停在那,唯有在和熙一年一年的长高,一年一年的升学中才得以窥见她年岁的增长。慢慢的,慢慢的,女儿身高抽长和她平齐,丈夫的业绩做的越来越好,说要接她们去东京。时间滴滴答答的走,来到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她回宫城的次数越来越少,她送走了自己的双亲,送走了丈夫的亲人,也逐渐开始跟不上潮流,围巾毛衣的花样颜色也开始老气,于是那双操劳半辈子的双手慢慢抚摸着叠在一起的毛衣围巾,最后将它们锁在了柜子深处。女儿很争气,一路成绩优异,最后考上了东京大学,他们满脸红光地带着女儿回宫城庆祝,所有人都说你们以后可就享福啦。但福运还没来,就发生了灾祸。大一那年,她的丈夫出了车祸,巨大的噩耗笼罩着她,那一年都是女儿支撑她度过了噩梦。从此桌子上摆放的碗筷只剩两双。家里的积蓄和赔偿足够支撑这个家依旧富足,但女儿提出想要去留学,想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说以后有出息了要给她过好日子。秋月夫人那晚独自一人坐在床头摸索着柜子深处的毛衣,手指慢慢从照片上笑着的脸上划过,对着照片里的丈夫说了好多悄悄话,第二天就答应了女儿。卖掉了东京的房子,她又搬回了自己住了半辈子的老房子,回到了宫城,细心守着最后一点回忆过着后半生。但她还是邻里嘴中幸福的女人,即使有点坎坷。在清冷寂静的房间里她独自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饭,看了一次又一次的落日,倚靠着大躺椅上任由落日的余晖洒满全身,手里细致地编着毛衣。听到窗户外传来孩子说笑打闹的声音,她才恍惚又到了放学时刻。“和熙啊……今天想吃什么啊?”秒针咔哒转动,寂静的屋内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