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逸本来心情糟糕,见培公那个样子,竟被他气得笑了出来,
“培公要不要必须表现得这般抠搜小气?兄长虽然落魄,几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
“兄长是兄长的,培公是培公的。如今洛阳米价攀高,培公的俸禄一分一毫都来之不易,也从未请人吃酒玩乐。兄长便是这第一个——”
孝逸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像看一个怪人一样盯着看了半日,
“有时候觉得培公像一位深不见底的大隐之士,为人表面不拘小节,实则深藏不露,淡泊功名利禄,不屑与那些贪慕虚荣的宵小为伍。有时候又觉得培公是一个没甚见识的乡下草包,连一分银子、一件衣服都不舍得,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培公?”
“兄长说笑了,培公自知出身寒门,到了御林军这个世家子云集的地方,哪有力量和他们争锋?因此凡事随缘,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这便是你的高明之处,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孝逸也该学学这宠辱不惊的本事……”
——孝逸向培公举起杯一饮而尽。
“兄长如今只是暂时受了天后冷遇,也不算什么,隐忍一时,到了雨过天晴的时候,陈家兄弟自然没了气焰。”
憋了这般时候,培公好歹说了句安慰的话。又出得门来,叫了两名女乐,让她们弹奏助兴。
孝逸知他素来仔细,能够这么豪爽,已经是个极限。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激,方知没有交错这个朋友。
培公话语不多,孝逸也只好闷头喝酒。
耳听得女乐呱噪,似乎是一首古瑟《清平乐》的曲牌,弹得也不错,只是胸中烦闷,哪有心情听曲?渐渐便有些不胜酒力,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培公出去结账,走到楼梯处,却见房中一名女乐悄悄退了出去,另一名女乐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将一件随身携带的灰棉夹衣披在孝逸身上。又慢慢退了回来,眼神之中满是关切爱怜。
孝逸则毫无反应,显见已然睡熟。
外面天色渐暗,楼下又是一片浮躁笑闹之声,这两个人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培公结完帐回来,那件夹衣还在,女乐却已经撤了。回身四处寻找,却见楼下那名女乐被几名酒鬼拥着,正在灌酒。
这女子生得粉面桃腮,眉目娇美,甚得宾客欢心,其他女子倒被冷落了。
培公回身将孝逸唤醒扶起,搀着他慢慢下楼。
孝逸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深一脚浅一脚,楼下众人将目光一起集中过来,瞧着这位喝得醉醺醺的美少年,那女乐也在远处痴痴地望着。
二人走出太白楼,有人识得孝逸,打趣那女子道:
“行了,还看什么,人家是天后的禁脔,想他也是白想,不如陪着哥哥多喝几杯,哥哥高兴时还能多赏些脂粉银子……”
女乐含着眼泪,笑着招呼客人,也不在话下。
却说孝逸被培公扶着,入夜方回承晖殿。
苏德全从培公手里,接过踉踉跄跄的孝逸,正向那百合花帐安置间,便听内监来报:
“天后到了——”
苏德全暗暗叫苦,忙推他醒来,却哪里推得醒。只叫:
“别理我,让我睡死了便好——”
天后见孝逸和衣躺在床上,满嘴酒气,不由得皱了皱眉。
苏德全好不容易帮他脱了靴子,回头向天后躬身道:
“小爷日也盼,夜也盼,天后好不容易来了,他却喝得烂醉……”
“你也别往他脸上贴金,除了在欢怡殿外站了那三夜,这一段时间他也疯得可以。”
“天后明察秋毫,人虽不在洛阳,却什么都知道。只是也别听了那几个小的唆摆,公子出去哪里喝酒,他们连路线都设计好了的……”
天后慢慢向外走去,苏德全也知拦不住,便垂泪道:
“小爷往日也是给天后火炭似的宠着,如今突然冷了,他这心里不知有多煎熬,也只是嘴硬,不肯低个头。天后得空便常来看看他,——可怜了这个孩子一个人在深宫里无依无靠,没了天后的疼爱,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