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苏只是随口一问,未往心里去。两人在各自车上沉思了一会,不多久就到了报社。
进去之前先让门房老头通报一声,转眼老头就带了两个人出现在报社门口:一个矮小敦实的中年人,肤色黝黑,留着八字胡,笑起来嘴角一对又大又深的“括号”,一副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的样子;另一个年长一点,头发微秃,体型圆胖,手上拿着手帕,随时准备好要擦汗。八字胡的中年人老远就向张靖苏伸出右手,张靖苏也连忙迎上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张教授总算平安到达!”中年人嗓音洪亮,热情地说。
后面的胖子一溜小跑,令人以为险些要在地上滚动起来,辛苦地跟上节奏,紧随其后和张靖苏握手:“欢迎欢迎,可把您盼来了!”
“这位是《槟屿晨报》的总编辑,老傅——傅黎荞。”中年人笑着介绍说,“这位,不用我多说了,是即将上任的主编,张靖苏。”
张靖苏又和傅总编握了一次手,顺便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总编,见他虽是谢顶,可两鬓的花白头发还很茂盛,慈祥的胖脸光滑锃亮,一副衣食无忧、乐乐呵呵的样子。
“许先生,傅总编,这位是随我同来的肖海,也是我的学生。”张靖苏也侧过身,向来的两位介绍肖海。
“欢迎你,小伙子看起来很有精神。”中年人拍了拍肖海的肩膀,然后又说:“大家一同到我办公室谈吧,正好我新得了一罐武夷岩茶,是地地道道九龙窠产的大红袍,请两位品茗,老傅也一起来。”
张靖苏谦让一番,四个人这才一同走进报社。
肖海早从老师那里听说眼前的“八字胡”是南洋著名的华商许文彪,其祖上是福建人,虽然出生在马来亚,却是在福建老家长大,跟国内联系紧密。许文彪跟随父兄往来香港和马来亚办货,因为他学过中医,尝试着在乔治市开了一家药铺——后来药铺生意越做越大,他忙着在南洋各地开设分号之余,把总店从乔治市搬到了新加坡。
这几年许文彪从家族生意中独立出来单干,靠药材生意赚了不少钱,于是转而开始投资兴办报纸,在福建、香港、新加坡都有他筹建的报社,今年上半年又在乔治市新创办了《槟屿晨报》,经人介绍,邀请了在上海一所大学里头当教授的张靖苏来这里做主编。
肖海跟着老师坐在许文彪办公室的皮沙发里,端着一小杯茶细细的品,古朴的茶具和四周西洋式的家具搭配得不伦不类,不难看出许文彪这个人除了身家不菲又热衷文化交流之外,其实是个粗线条的人。
闲话家常之后,许文彪对张靖苏和肖海说:“我已经安排人给两位在市里找了住所,旅途奔波,你们不妨先休息几天,工作方面让老傅代为照料,我也不是个文化人,就不插手你们文化人的事情了。”
老傅连连点头。
许文彪又说:“老傅,过两天章亭会馆有个共话会,听说是关于今年会馆主席换届一事,我正好有事要回新加坡,麻烦你带张先生去参加一下,反正会馆的事我们一向只是走个过场,有什么会议去露个面就行。”
“好的,许先生。”
张靖苏暗自猜想许文彪会不会私下跟自己说点什么,毕竟他邀请自己过来是经过组织内部介绍的,虽然许文彪并不完全算组织的人,但他这样的“往来密切”也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张靖苏还期待着那种“挑明身份”的畅快聊天,可没想到饮茶结束之后,许文彪只是很爽朗地跟他和肖海又握了一次手,就把他俩送出了办公室。
门口老傅乐呵呵地跟他说到:“张教授,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
这样一次会面,让张靖苏心中不管是对报社工作,还是暗中的组织工作,都一点底也没有。
两天之后的傍晚,张靖苏和老傅在报社门口见面,相约一起前往章亭会馆。两人步行在十二月依旧温暖的街道上,茂密的热带植物在街道两旁肆意伸展,鲜绿的颜色夺人眼球。受英国殖民的影响,乔治市的生活方式十分西化,街头甚至能找到供应当地特产白咖啡的廉价咖啡店,不少穿着朴素的青壮年劳力出入其中。同时这里又保留着早期中国人下南洋的痕迹,低矮的中式祠堂毗邻着华人商店,商店门脸窄小,里头昏暗一片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