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少爷——”
简行严果然倒在离巷口不远处,状若一具一米八几的尸体。再看他后方,血泊中躺着另外一个人,甘小栗定睛一看,是小混混家俊,他手臂上的兰花盛放在一片血红当中。
“哎呀不得了,死了两个人!”闻讯而来的看热闹的路人叫到。
槟榔屿今天也又湿又热叫人透不过气来,甘小栗脚下力量被抽干,两条腿像两根干枯的树枝,上半身一压“啪”一声就断了,他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甘小栗,你在这里做什么?”高元保正好路过,哪儿人多往哪儿钻,钻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他家的伙计。
“喏,喏,喏——”甘小栗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一瞬间的功夫,他整个人都被腐臭的记忆给包围了:面目可怖、十根指头血迹斑斑的师娘,脖子两边肿得又黑又紫的二师兄,躺在棺材里的阿旺,茅草棚里脑浆流干的批脚,在英国少女面前仰面倒下的年轻新客……一具具尸体打他眼前略过,好像他还在圣约翰岛检疫站的大通铺,只不过面前横陈的是无数的死人,脚下黑色的波涛汹涌,再一看是群鼠翻腾。不会的,不会的,这些人当中,唯独简行严与人不同,他生得那么富贵优雅,他不可能死在这里……
“呕——”被认为已经死掉的简行严侧身干呕了几声,在围观群众的惊讶目光中缓缓坐了起来,他转动脖子,摸着后脑勺说到:“再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啊——诶?”一个转音,他安静下来。
手臂上纹了一朵兰花的家俊脸朝上躺在旁边,表情凝固在愤怒的那一刻,胸膛已停止起伏,血喷溅在地上,一颗子弹贯胸而过将他穿透。他生前在堂口做“蓝灯笼”,那意思是指人死了要在家门口挂蓝色的灯笼,人一但入了黑道,对家人而言跟死掉相差无几,所以以“蓝灯笼”指代。这下,家俊的毒虫老爹当真要给“蓝灯笼”儿子在家门前挂起蓝灯笼了。
简行严又打量起自己,自己完好无缺,浑身上下只有些泥土,衣服还有被撕扯的痕迹,因为他和家俊刚打了一架。他把自己撑离地面,一不留神,摸到地上一枚又硬又凉的物件,一把枪。
再远一点,甘小栗正半跪在地上眉头深锁,表情惊恐地看着自己。
简行严知道这下惹上麻烦了。
“简家的少爷杀人啦!”今天上午的报童是这么叫卖的。
高记杂货铺的账房买了一份报纸,前前后后翻了一遍,抓住报童问:“没看到你说这事啊。”
那报童答到:“没在报纸上,是我看见的。”
账房吃了亏,回铺子里坐在柜台后面生闷气,突然纳了闷,这个时间了他的同事甘小栗去了哪里?
和他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的地方,高记的老板高元保也难掩心中的悲伤,一来是死者家俊好歹跟他有几分相熟,二来是简家的少爷杀了人竟然连无辜的甘小栗也要一同被宪警抓走。这个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宪警抓了简行严和甘小栗,甘小栗称自己只是路过,什么都不知道。宪警不理他,来了个说中文的办事员对他说:“别人指认你跟简少爷是一伙儿的。”
甘小栗思前想后,八成是云吞面的摊主。
被抓的两人直接送进拘留室给关了起来。简行严不争不辩地在木床上坐下,这个单间正是他上次进来被关的单间,现在熟得像这地方的租客。甘小栗在他对面,隔着两重栏杆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别看我,不是我,我没杀人。”简行严几乎被盯出一个窟窿,终于开口替自己解释。
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惹出甘小栗的泪来:“为什么抓我!我冤枉!”
“是啊,为什么抓你?”这会儿拘留室里没别人,简行严饶有兴趣地看对面的少年哭哭唧唧,看少年身上那点灵动劲儿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刚才那个人不是说了吗,都是因为你!”甘小栗没好气。他从前在裁缝店只听人说警察都不是善茬,时常见到胡老板跟那帮穿制服的家伙套近乎走后门,现在倒好,在槟榔屿被英国宪警抓了起来,连个肯为他出钱出力的亲人都找不到,心里更是酸涩。他又后悔自己替简行严这家伙操了太多的心,什么枪声不枪声,什么死不死的,早知道会被宪警队抓起来就不要离开铺子了。
“那个小混混找我约架,谁让你来看嘛!”简行严倒打一耙,见甘小栗咬着牙只流泪不说话,便把话题岔开:“呔,那个小混混也是倒霉,他只不过是要替他心中的女神出气,居然落得……也就是前阵子跟我要好的一个姓吴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我确实是跟她亲近了一些时日,后来觉得她人怪没意思的,聊得也不投机,就渐渐疏远了她。谁知这个小混混,却是痴情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受了吴小姐的恩惠,暗恋上她,觉得她被我辜负了,所以要揍我一顿替小姐出气。”
“那家俊不是你杀的?”甘小栗边哭边听了故事,好奇心起。
简行严摇头:“当然不是我,我犯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