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的家宴共设置了三桌,但实际上的人数只坐满了两桌,卢子婳和孙氏自然跟随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坐在主桌,同一桌的还有舅父孙梓恩,舅母乌拉瓜尔佳·珠玛和孙铭翰和孙烟萦兄妹。卢子婳注意到家宴开始之前有下人前来禀告老夫人说,二夫人今天下午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就不来参加了。老夫人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又随便嘱咐了两句,如果身体不适要赶紧请郎中前来看一看之类的话,也就随她们去了。
今晚没有在席上出现的二夫人就是白日里沉默不语的人,卢子婳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这二夫人一准儿是自知今晚的家宴和自己无甚关系,估摸着她也是个喜静得性子,就寻了个缘由不来凑这个热闹罢了。
坐在第二桌的另有一位身材不甚高大的男子,是卢子婳外祖父的庶出儿子,并着他这一脉的女眷同坐一桌。第三桌的女眷和幼童是卢子婳舅父孙梓恩的妾室和庶生子女。卢子婳心里不禁暗暗的想,这一正一庶的地位真是处处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正妻主持中馈,是主子,但是妾室,其实就是半个下人罢了。
从前卢兴祖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有过填房丫头,但是和孙氏成亲之后,夫妻情谊甚笃,后来就遣散了填房,尽管孙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卢兴祖也一直没有纳妾室。所以很多年来整个卢府就只有孙氏一位正妻。
卢子婳从小见惯阿玛和额娘的举案齐眉,出外的时候也很少有机会见到男子家中妻与妾共存的场景,更不要说妻妾之间如此鲜明的等级差别了。没想到这一次在孙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做了妾室的女子,还真是可怜,卢子婳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孙梓恩新升任了官阶,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人至中年,但保养得当,丝毫不显老态,虽然长相算不得十分英俊,但是举手投足间,书卷味浓厚。卢子婳的外祖父对这个儿子更是称赞有加,饭席间也不忘处处提点他今后的为官之道。孙梓恩对阿玛十分敬重,连连称是。女眷这边,乌拉瓜尔佳·珠玛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了,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将这满满的一桌子人,从老到小都照顾的极为周到。
一席饭吃下来,大家的心情都是极好的,饭后闲话些家常就各自散去,暂且不表。
转眼间,卢子婳到孙府也有大半个月了,晚晴的身体慢慢恢复,已经开始到卢子婳和孙氏身边伺候。孙氏毕竟是老夫人亲生的女儿,老夫人很是心疼她,故而特意从自己身边调了一个伺候多年行事极为稳妥的嬷嬷给孙氏使唤。加之孙氏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特别是年纪轻轻的丫头,所以基本上晚晴就成了卢子婳的专属丫头。因为春节即将到来的关系,卢子婳去学堂的事情暂时耽搁下来,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开春以后再去,趁这段时间先在府中好好休养一阵。
这段时间,卢子婳结束了颠沛的生活,每日晨昏定省去给外祖母请安,陪额娘闲话聊天,闲暇的时候读书练字,过得好不惬意。卢子婳想,这种生活正是她想要的,和最亲的人在一起,平淡中是满满的幸福。
孙烟萦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找卢子婳,两个人的感情日益深厚。说来奇怪,孙梓恩的妾室中也有生育女儿的,可是孙烟萦和庶出的妹妹向来不亲厚。卢子婳来到孙府之前,孙烟萦一向是缠着哥哥孙铭翰的,这次终于有了一个情志相投的表妹,她兴奋的不得了。
这一日,卢子婳正在房中读书,听到孙烟萦在院子里叫她的名字,卢子婳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个表姐真是把舅母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每次来找她,都不会安安静静的入房来,非要在院中就叫嚷开来。等卢子婳放下手中的书又披了件外衣,孙烟萦已经进了内室。
“子婳,今天额娘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她特意叫账房拨给我们些银子让我们上街添置些东西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怪不得孙烟萦满脸兴奋,眼睛一眨一眨的精神的不得了。
“我的新衣是早就备好了的,这些日子祖母和舅母不停的给我和额娘送来东西,吃的用的都是顶号的,我什么都不缺啊。”毕竟是寄住在孙府,卢子婳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记得额娘说过的话,万事要谨慎。平日里她们母女两个在孙府的花销已经很多了,阿玛留下来的银子要精打细算的用,否则的话不知能撑到几时。
“有了过年的新衣,可以起街上置办些饰品同胭脂水粉什么的,你来了京城多日,都还没得闲去出去逛过。眼见到了年关,这街上啊,比平时更要繁华些,很好玩儿的。”孙烟萦见卢子婳略微迟疑,就伶牙俐齿的劝说道。
卢子婳被孙烟萦磨的受不住,只好答应与她同去。“你先坐一坐,等我先行禀告额娘一声,再与你出府去。”
孙烟萦接过微雨递来的大氅,给卢子婳披好,系上领口的丝带,就拉着她直接往外走。孙烟萦边走边说:“姑母那里我已经叫我的丫鬟去说过了,她已经应允,你就不用再去一遭了。”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卢子婳反而觉得这个表姐诚恳可爱的紧。
卢子婳被孙烟萦牵着,后面跟着微雨和孙烟萦的贴身婢女知画,还有府中的一个小厮,一行五人就出了府。
节前京城的街道商贾云集热闹非凡,初来京城时,沉积下来的雪有些许消融,街道两边已经被人清扫干净。街边的小摊贩有卖饰品香料的,有卖各种小吃的,也有卖布料手工艺品的,一时间,叫卖声此起彼伏。周边的食肆酒家林立,购置年货的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好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孙烟萦拉着卢子婳在各个摊位间穿梭,她对于这集市似是十分熟稔,估计平日里免不得缠着哥哥带她偷偷出府来玩。
孙烟萦和卢子婳正站定在一个饰物摊前挑选胭脂水粉,卢子婳看中了一盒胭脂,淡粉润泽的颜色,透着丝丝清雅甜爽得气味,她很是喜爱,示意微雨拿出银子。孙烟萦却是先她一步命知画付了钱。
“好姐姐,这可怎么使得?”卢子婳见孙烟萦为自己给了银子,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如何使不得?想来你刚到京城,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给你什么见面礼物,这个就算是我私底下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了,你可不能嫌弃。”
“如此婳儿就谢过姐姐了,怎么会嫌弃?这是姐姐送的,我都不舍得用了呢。”
孙烟萦伸手捏了捏卢子婳的脸颊,说:”瞧你这一张嘴甜的,像是刚吃过桂花糕一般,我看婳儿此般天姿国色,若是再用上这胭脂水粉,一准儿能嫁个京城的俊朗少爷。”
卢子婳被孙烟萦说的羞红了脸,娇嗔着埋怨,“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可不要拿婳儿打趣儿了。”她心思一转,又调侃孙烟萦道:“姐姐可是比我大的,说到嫁人,自然是姐姐先嫁给你的如意郎君才是。”两个人又嬉笑成一团。
突然听到前方路口人声鼎沸,街上的人像是躲避着什么东西一般,慌乱迅速的向街道两边逃窜,很多人慌张间摔倒在地上,也有人一不小心掀翻了街边的摊档。卢子婳向远处看去,这让开的路中央,一匹棕马疾行而来,那马上之人大叫着:“闪开闪开,都给小爷我闪开。”
这马上之人一身深紫华服,看不清样貌,冲入街市之中却丝毫不知收敛慢行,这才引致了这一阵子的人仰马翻。
人群逃避的那样急,一个幼童与家人走散,跌坐在路中央大声哭叫。卢子婳眼见这匹棕马越行越近,马上之人好像没看到路中间的幼童一般,千钧一发危机万分。卢子婳没有思考的时间,她迅速冲过去,抱着小孩子扑倒在一边的地上。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竟惊到那匹棕马,只见那马前掌翘起左右嘶鸣,下一刻就要踩在卢子婳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冲出一男子,他上前大力拉住辔头,而后又有一男子赶了过来,两人合力制服了这匹烈马。
“子婳,你怎么样?没伤到吧?”孙烟萦从震惊的状态下缓过神来,赶忙上前扶起卢子婳。
“没关系,我没什么事儿。”卢子婳抱起怀里的幼童,紧张的问:“小妹妹,你怎么样?”
那幼童只是一个劲儿的嚎哭,似是根本没听到卢子婳的问话。
那紫衣男子凶神恶煞般的下马来,卢子婳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此人身材孔武有力,脸盘方正,浓密的眉毛,还蓄着络腮胡子。
“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挡着小爷的去路?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粗布妇人,她低着头,声音颤抖的说:“我是孩子的娘亲。”妇人接过卢子婳怀里的幼童,也不曾致谢,似是被那马上男子的凶恶态度吓到了,匆匆忙忙的抱着孩子消失在周围的人群中。
卢子婳起身看到制服烈马的两个年轻男子。那个最先冲过来的人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愤怒。另有一人,负手站立在一旁,着了一袭青衣,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看不出悲喜,却是有一种气宇轩昂的尊贵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