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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的切糕啊!”梁丰心里闷哼一声,这哪是相公啊?简直一事儿妈!心里郁闷,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方才玉田你说的法子是好,但自来令出于上,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今上纯孝,固然是好事。不过毕竟年幼,许多事还分不清轻重,比如此次省浮费之事,太后已然身体力行裁撤内用。官家却断然不依,非照旧供养不可,致令此事停滞。加之丁谓之从旁进言,官家更加固执,如何想个法子劝劝他才是?”
这才是王曾来找自己的最终目的。梁丰马上敏感地察觉。要不然一个设置政府部门的大事,定都定了,何必来询问自己?不过是引子罢了。来他是想利用自己跟小皇帝的关系,劝说一番。
如果不论其他,光从字面意思去听王曾的话,还真是一点都不错的大道理。不过这道理放在北宋仁宗朝,可就有些说不通了。但凡晓得些历史的都知道,仁宗一代,自始自终都以节俭为上,几乎杜绝了一切虚华享受。这其实也全赖于太后刘娥开了一个好头。
这个女人一生爱权不假,但的的确确不重奢华,艰苦朴素。她的传里记录了两件事可以说明----“赐族人御食,必易以扣器,曰:‘尚方器勿使入吾家也。’常服絁繻练裙,侍者见仁宗左右簪珥珍丽,欲效之。太后戒曰:‘彼皇帝嫔御饰也,汝安得学。’”(《宋史·列传第一·章献明肃刘皇后》)
这里搞清楚两样东西:扣器是什么?就是普通的扣碗和碟子。她赐给娘家人些吃的,必不拿皇家的器物盛装,换了普通碗碟才给。说“皇家的东西不能进入我娘家门”。第二,絁繻是什么?粗质彩帛。当皇后的时候就穿粗布,做了太后,更约束身边人不许去和官家身边服侍的人比较,说那是服侍人家皇帝的,你们有啥资格攀比?
这两件事够说明问题了吧?所以什么叫无的放矢,王曾这就叫无的放矢。你跟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娘们儿去计较个球啊?让她多点几根蜡烛,晚饭多上几个菜会死吗?大宋朝会垮啊?
说到底,王曾也有他的缺点,那就是自以为君子们的共同缺点----凡事上纲上线,不注重实际情况。你王相爷节俭也是史书有载的,但你这样要求别人就有些过分了,还是皇家。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替人家打工么?他家要是骄奢淫逸胡作非为,你说说还显得忠直,可人家已经很低调简朴了你还说不够,非逼着小官家向你低头,这就不是节约问题了,是你的心态有问题,是你的意气之争!
梁丰想到这里,渐渐明白过来。肃然问道:“遮莫相公之意,是要我去向官家进言一番,请他准了列公所请,裁撤内府用度以表率天下?”
“嗯,正是此意。”王曾点头道。他的深层意思不好说出来,就是必须拉拢皇帝朝自己们这一边,不能老让太后、丁谓那些人搀和进来。不过没关系,梁丰做到这件事,就是成功的第一步,以后慢慢来,不急。
“愧对相公了,恕难从命!”梁丰有些坚决地回答。
“嗯?为何?”王曾有些愕然,有些怫然。
“敢问相公,自大宋上溯三千余年,有史载以来,哪一朝宫室最小,最简?”
王曾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答道“我大宋。”心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再问相公,有史载以来,哪一位后妃能数十年如一日家常只穿粗布衣裙?”
“当今太后,玉田你----!”
“又问相公,哪一朝能如大宋一般,开国不过短短数十年,涵养百姓,富甲古今?”
“·······”
“如此,小子就不明白了,天下靡费当省者何其多也?为何偏偏盯着内府不放?官家若是奢华,公言则理直;官家已然自简若斯,再要内府裁撤,是真想着堂堂太后穿着补丁衣服上朝才高兴么?”
“你,你之所言,竟与丁谓之一个鼻孔出气!”王曾有些怒道。
“嘿嘿,相公息怒,小子可不知道丁相公说了些甚,只是咱们摆摆事实,讲讲道理可以不?依我,相公说此事为难,必不是只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吧?为了什么,小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敢打听,但若就事论事,我以为当今官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过犹不及,相公就不怕惹恼了官家,来个不理不睬我行我素么?到时候吃亏的怕不是相公,而是天下百姓哩!”
“如此说来,老夫又错了?!”王曾再也摁耐不住心头的怒火道。
“不敢,只是这件事,小子做不到,也不能做。当今虽幼,却是个极有抱负的官家;太后虽为女流,却不失一代贤后。处分国事,措施得当,进退有据。小子虽为百姓,亦能感知。相公等立身庙堂,所思所虑,非小子辈能蠡测。但若要我仗着与官家些许情谊,轻易开口。我不怕失了帝心,却只怕帝心迷失,将来只顾要当千古一帝,盖世明君,却做了那无情无义之辈,祸害了天下!”
梁大少爷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着自己敬重的王曾相公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来。王曾听得目瞪口呆,堵得嗓子冒火。霍地站起,冷哼一声,忿然拂袖而去。
梁丰站起身来望着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位大爷对自己是挺好的,历来照有加,况且也不是出于什么坏心。用人民出版社的话说,就是“由于历史环境限制,没有能够深刻认识到事物的客观本质和对唯物主义意识不清”所造成罢了。
不过好歹也躲脱了一回坐蜡烛的倒霉差事,梁丰心里轻松了许多。真要答应这老头儿,到了赵祯小朋友面前,自己张得开嘴么?
正想着心事,门外就慢慢地露出半个戴了紫色幞头的俏脸来,嘻嘻笑道:“你还真能呵,把王相公都气走啦!”
梁丰心里正不爽,斜眼她鬼鬼祟祟地样子,骂道:“关你甚事?听墙根儿啊?”
说得还真不错,冯程程就是在听墙根儿。梁丰越叫她乖乖别动,她就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仗着来的回数多了与丫头们相熟,就叫彩云悄悄来咋回事。彩云听了一会儿就跑去报告说少爷同王相公谈得好像不怎么愉快呢。她一听就急了,关心男朋友就匆匆跑到前院要探个虚实。小嫦拦都拦不住。
方才梁丰跟王曾的对话,全都进了躲在前堂窗下的冯程程耳朵里。听着王相公怒气冲冲脚步声远去,冯程程对这个小郎君那叫一个佩服啊。敢跟国家副总理叫板,天下能有几个?呵呵,还就被自己遇到了!
已经没了外人,这丫头就大大方方踱进堂中,俏脸带笑地对梁丰道:“还真不出来,胆子不小啊。我爷爷跟他说话还客客气气的,你都敢气他个半死。赶明儿你要是中了进士,入阁拜相,那还不一蒿子扫尽天下文武百官呐?呵呵,我喜欢!”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口无遮拦的?我这儿是跟他有理讲理,又不是吵架。扫什么扫?我可告诉你,男人说话,你少在旁边鬼鬼祟祟的瞎打听。要是再有第二次,不用我入阁拜相,就把你这没过门的媳妇儿先给休了!你听见没有?”梁丰板起脸训斥她道。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笑意。
“哦,知道了!”冯程程脆生生地答应,笑着吐了下小舌头。至于做不做得到,鬼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