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擦去白板上的字迹,又一阵沉默之后,才抬起头,瞧着谢臻。“谢云有没有说过,除了16号之外,之前赵磊是不是也趁着她一个人的时候,来过家里?”“16号是第七次轮回第一次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就已经发生了。关于那天的记忆,也被赵磊的声音、他冰凉的手、死死压着她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好像灵魂出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磊的手,像是菜市场小贩掌心溜走的泥鳅、黄鳝,四处游走……滑腻、粘稠、恶心得要命。还有赵磊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她脸上,叫她想吐。后来……终于挨到结束了。可谢云并不知道,那才是开始。还是那个昏暗的屋里,灯光骤然亮起来,她像是某种条件反射,身子瞬间蜷缩,脑袋深深埋在臂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在颤,不受控地发颤。那个黑影再度逼近,向她伸出手,摸她的头发。手渐渐滑落到她发尾,蓦地一扯,她仿佛成了提线木偶,脑袋随之扬起来,视线便落到对面墙上——白墙上,竟然多出了一排照片。照片上的每张脸,明明跟自己长得一样,却又陌生极了。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当她想要回忆的时候,大脑便一阵强烈的钝痛,好像身体出于本能,强行屏蔽了那些画面。而后,那个黑影在她身边坐下,冲她耳旁低语——他说,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你爸、你哥,还有你的老师、同学,他们都不应该看到这些东西,对不对?她呆滞地盯着那面墙,起先像是没听懂,后来突然开始摇头,拼命地摇头。她隐隐约约懂了,摇头也无济于事,这个反应更像是本能地拒绝,拒绝这件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照片上的人是自己。从那以后,赵磊开启了一场服从性测试,她却浑然不觉。她以为,只要忍下去,总有一天会结束。于是日子渐渐分出岔道来,一条路依旧如故,只要死死咬住那个秘密,生活就跟以往没有分别。她可以继续上学、画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甚至有些时候,几乎快把自己骗过去了。总有结束的那天,谁都不会知道那个秘密。只是,每当她生出这个念头,就会被推入另一条岔道——那条路很冷、很暗,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每隔一段,都有个黑影朝她逼近。当她在中途迷路,放眼望去,才发觉这条路上,有无数个面目狰狞又模糊的赵磊,他们正一起围拢过来……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手里的炭笔仿佛有了意识,自发动起来。那些画里,她自己的房间,好像不知不觉间跟那个晦暗的屋子融为一体。再然后……她惊觉自己画了什么,手忙脚乱扯下来,撕得粉碎。那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谁知6月19号这天早上,还是叫哥哥戳破了。他直直望着她,吐出的三个字,刀刃般刮过她的耳膜,“是赵磊?”早饭过后谢云回了房间,说是复习,其实一点心思都没有。后背抵在门上,她又开始发呆。时间毫无意义地流逝着,直到一阵脚步声渐进,最终停在房门口。强烈的预感涌上来,她的脖颈、脊背瞬间变得僵硬,默默期盼门外的人离开。可她的期望落空,谢臻还是进来了。他打破沉默的开场白,也很怪异。“昨晚,我做了个梦……”谢云印象中,哥哥从来不会说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但他今天说得格外认真。他还说,梦见她被人欺负,他却不在场,每当他知道这件事,要赶过去的时候,梦就会结束,然后重来。梦里,她被人伤害的情形不断重复。最后那次,他总算看清那个人的脸——“是赵磊?”明明是他的梦,用的居然是疑问句。谢云呆了一瞬,然后猛地摇头,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反应之前,已经下意识给出了答案。半晌后,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是平常那样,“我在学校都好好的,就是个梦而已……哥,你怎么还当真了。”屋里再次静下来。谢臻攥紧的拳头悄然松开,强迫自己用那道平缓的语调说下去,“我都知道了,是赵磊。”这个无声的空间,曾经承载谢云的秘密,替她藏住那些眼泪、恐惧、崩溃、无助……再见证她重新伪装自己的地方,终于,等来了那个爆发的临界点——可只言片语之后,她忽然后悔了,死死抓着谢臻的胳膊,害怕一旦松开,他便会冲出去找赵磊。她的沉默,从来不只是源于恐惧赵磊、内心那股羞耻感,也因为,她害怕哥哥或是父亲知道,一时冲动去找赵磊,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也是到了此刻,谢臻才意识到,自己那份过度的保护欲,早就将谢云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什么都没再说,默默在谢云身旁坐下。当一个倾听者,是他如今唯一能为谢云做的事。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谢臻看到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妹妹,也成了这七次循环里,他最接近谢云的时刻。耳畔再度响起周遇那句,“其实,谢云比我们想象中勇敢得多。”于是,他也试着鼓起勇气,将两个选择摆在谢云眼前——报警,亦或者,有这样一个机会,让赵磊以后都不能再伤害她,可她还要最后面对赵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