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门外,响起周家富中气十足的声音:“孩子考完试了,你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又没别的事。”周遇僵硬的脖子缓慢转动,去看书桌角落上的日历——她有个习惯,喜欢在过完的日子上打个勾,而从6月19号这天开始,还没打钩,说明今天的时间是:2010年6月19号!周遇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日期。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自己被梦魇住了,又梦到了十年前?周遇耳旁,再度响起父母的对话。“你说得对,赶紧叫闺女出来,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这还差不多。”方玫出了房间,声音逐渐低下去。眼前上演的这一幕,跟周遇上次梦到十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母亲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有变过。如果真的是做梦,人会做两个完全一样的梦吗?连细节都分毫不差?周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这一天——2010年6月19号,毁掉她一家的日子。她缓慢而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一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跟上次一样,双脚落地的瞬间,强烈的失重感来袭,好在周遇已经有了经验,刻意放慢动作起身,熬过那阵眩晕感之后,往客厅走去。从棕红色实木沙发旁边走过的时候,周遇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挂在沙发正上方的全家福。饭桌上是不久之前,周遇吃过的包子、茶叶蛋和小菜,在她耳旁,父亲和母亲依然在谈论着给她买手机的话题。一切都跟上次“回到十年前”见到的毫无二致。周遇搭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开始发颤。她试图掩饰,却还是被方玫发觉了,方玫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啦,不舒服?”她探了探周遇的额头,察觉并未发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发烧啊,还是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周遇垂眸,遮掩眼里的情绪,“没有。”她大口咬着包子,机械地咀嚼,一心两用尝试整理思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现实中的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她办完母亲身后事的那天,恰好也是6月19号,那天深夜,她把那张从母亲抽屉里找到的全家福放在枕头旁边,伴着夏日惊雷入睡。彻底入睡之前,周遇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话,“如果,十年前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年前。就是上一次的经历。可是周遇睁开眼睛的刹那,记忆却发生错乱,错把十年后的现实世界当做噩梦,把“回到十年前”这件事当成了现实。或者说,在她内心深处,疯了一样地渴望那只是个噩梦,所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其实直到这一刻,周遇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周而复始在做一个相同的梦?又或者,更离谱一点,她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陷入了……循环?她唯一知道的是,十五岁的谢云会在这一天死去,父亲因此变成杀人嫌犯,而她和母亲的命运,也会因这一天彻底扭转。记忆里,警方根据父亲工友们和邻居们的证词调查出,父亲那天去谢云家是想要跟包工头谢志强追讨欠薪的,可是谢志强出门了,家里只剩下他的女儿谢云。案发之后众说纷纭,有人说搞不好是周家富讨薪不成,看到谢志强独自在家的女儿心生歹意,所以杀了人;也有人同情周家富要养家糊口,冲动杀人只是一时糊涂。可是,随着周家富讨薪打人前科的事被翻出,情况急转直下,流言四起。“老周可是有前科的呀,几年前就把人打成过重伤,还上过报纸的!”“平时看着人和和气气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哦……”“听说当时是他跟一帮工友,还有混社会的,打了欠他工资的老板,老周就是带头的那个。”“哦哟,还有这事儿?真是本性难移啊!”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关于周家富和谢云之间不断发酵的流言蜚语。“好像没这么简单,听说老周对谢云那什么了……”“啊?真的假的?不可能吧,谢云那孩子才十五岁啊,而且看着又瘦又小的,老周都四十多了。”“怎么不可能,老周他老婆不是一向身体不好嘛,老周也是个男人啊!”“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有些男的就喜欢小女孩,真是作孽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听说谢家那小姑娘身上吧,说是有反抗留下的伤……”“难怪了,他平时总喜欢跟小孩子待在一块儿……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周遇已经记不清了,十八岁那年,听过多少这样的议论。多到甚至连她自己也曾绝望地想过,如果谢云不是父亲杀的,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那么多证据,显得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可如果人是他杀的,他为什么宁死都不肯承认?而且……那是无论她怎么冷战、闹脾气,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父亲。除了讨薪伤人那段陈年旧事之外,他这些年从未行差踏错,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哪怕是遇上无理取闹的邻居,也从未红过脸。这样的父亲,会是杀人凶手吗?可是,如果他真的跟谢云的死毫无关系,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可疑的痕迹?还有那些……他和谢云之间的流言,都是无中生有吗?周遇彻底陷入混乱。开门声先后两次响起,第二次轮回周遇站起身,喊住正要出门的周家富,“爸,你今天还去工地吗?”“去啊,怎么了?”周家富说话间,已经推门要走,今天虽是礼拜六,工地却没有双休日这个说法。“你们工头不是一直欠薪没给吗?”周遇说着,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她清楚记得,当初父亲的几个工友口径一致,说案发那天他会出现在谢家,是向谢志强追讨欠薪去了,这才撞上了独自在家的谢云。或许是真的,又或许,这里头另有隐情?周家富听了女儿的话,脸上有瞬间的窘迫,随即以干笑掩盖过去,“只是晚两天给,我们跟老谢那人干活儿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