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言点头道:“很好。”
只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走到床前,侧下头,定定看向韦长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香料,那一阵一阵的清香就这么随着他的靠近缓慢地、无可抵御地袭来。韦长歌才一怔,苏妄言却已经俯下身,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样物事递到韦长歌面前:“给你的。”
语气极低沉,动作极轻柔。视线纠葛处,他目光竟移不开,淡定从容,迷离美丽,叫人生惑。一时间,竟像是身在华胥国中。
韦长歌疑惑地低了眼,看向苏妄言手中,只一眼,就再无法挪开视线——细细的花枝上几朵粉色的梨花,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枝头,已有些许衰败的迹象,却犹自带了冷香,在春夜月华的掩映下,如同新鲜绽放也似的娇嫩。
韦长歌瞬间屏住了呼吸。
身边,苏妄言解释着:“南边儿天早已暖和了,便是银色沙滩,湛蓝大海,美得眩目。初四那天,漫山的梨花都开了,更是叫人神荡神驰。我想着,这里不比南方——春天来得晚,你在天下堡却是看不到那样的景色的,于是折了一枝,赶着带来给你看看……”
“……走到半路,却碰见路上的花儿正好也开了,懊恼得不行。”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于是偏不肯罢休……一路走,一路又折下新鲜的花枝——这已经是第四枝了呢。怕碰了、怕谢了,赶路太快,又怕被风吹散,倒费了我好大力气!”
“来这里之前,我特地绕去了东门外,看到山上的梨花林还没开,这才总算是放了心——好歹还是让我赶在了前面!”苏妄言一边说着,盈盈含笑。
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都像春风扑在面上,韦长歌目不转睛看着花枝,到此时才像是回过了神,伸手接过了。
却不知是不是没拿捏好力度,手上一抖,那一枝梨花便颤巍巍地飘下几片花瓣来。韦长歌一惊,忙伸手去护,但那粉色的花办却已悠悠飞落,散落四处,不由怔忡了片刻,惋惜道:“可惜了……”
苏妄言却全不在意,略略扫了一眼,微笑道:“我也只不过是带来给你看看罢了,既然看过了,就是扔了也不打紧。你要是喜欢,等这里的梨花开了,不就可以慢慢看个够了?”
韦长歌低头看看那花枝,又抬头看向苏妄言,沉声道:“但那终归都是不及这一枝的了。”
苏妄言目光一闪,不答话,脸上只是似笑非笑。
韦长歌微笑着看月光和斑驳树影在他面上变换莫定,也不说话。片时,风却大起来,便听窗户被风吹得“啪”的一响,他灿然一笑,伸手去拉苏妄言的手:“累了吧?地上风大,你也上来躺着吧!”说着自己先往里让了让。
苏妄言应了一声,果然弯身脱了鞋,躺到他身边,回头却见韦长歌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脸上,愣了一愣,呆呆问道:“怎么了?”
韦长歌定定看着他,却不说话,若有所思神情。
苏妄言只觉越发不自在起来,不由又再问道:“怎么了?”
韦长歌笑笑,伸手帮他理顺鬓边乱发,未了,淡淡说一句:“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那时候,你是那么小,又是那么神气——……是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你开始对我笑?是什么时候,我的妄言就长成现在这样大了呢?”
苏妄言心头一跳,好一会才道:“莫忘了,你那时候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呢!”然而思绪却还是陡然掉入了十几年前的盛夏。
那燥热的天气、中气十足的知了、雪白杯盏碧绿茶叶、马上少年锦衣华服……-时间都来到眼前。
”……我还记得那是夏天,你跟苏大侠到天下堡来。我从外面骑马回来,你坐在亭里,见了就说‘你就是韦长歌?听说你每年都把自己的生日办成英雄大会,真是好威风啊!’你这话可把苏大侠气得要命!但老爷子却偏偏喜欢你这性子,当下就非要留你在这里住些日子……
苏妄言轻轻笑了一声,驳道:“我也记得呢!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爱管闲事的人不会长命’——你不知道,你那副模样真是不可一世之极,叫人一看就讨厌。”
韦长歌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笑:“那是什么时候,我不再叫你讨厌的?”
苏妄言竟真的仔细想了想,方才慢慢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有人送了老堡主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黄金作柄,精钢淬炼,寒光照人。你千方百计地央求,老堡主这才给了你,你拿了匕首,转身就来找我。在池边的大榕树下,你拉住我,给我看那匕首,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匕首的来历。”
“怎么不记得?我话还没说完,你就狠狠骂了我一顿!”
“那也怪不得我——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哪想到你是要把匕首送给我?”
“哼,可后来你还是死活不要,害我好一阵伤心!好在那次之后,你便不那么讨厌我了。”
苏妄言忍俊不住,笑道:“哪里就那么伤心了?不过你既这么对我,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跟你过不去?——但那时候我却不是有意要拒绝你。剑是兵中王者,我们苏家的孩子打从一出生,父母就会铸一把剑给他,从此这把剑就会跟主人一辈子,便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就算是人死在外面,找不到尸骨,苏家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把他的佩剑找回来,请入苏家剑阁。到如今,苏家剑阁里已经有四百七十六把宝剑,每一把剑都是一个苏家子弟的一生故事——等我死后,我的剑也会悬在剑阁之中,让后世子孙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