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姌听得出穆云琛话中有些利用家世相胁的意思,知道他还不太明白门阀权势的厉害,倒也不急,得体的说道:“穆九公子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家主,家主发话之前您还是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比较好,免得让家主以为奴婢待客不周心中不快。”
兮姌的话说得很得体,甚至连警告都同样温柔:“至于令尊那里,穆九公子不必担心,奴婢都会安排好,绝不会让他有半分忧心。”
其实就算穆云琛真的失踪,十天半个月他那儿子一大群的父亲也未必想的起来,他不过是对穆家一厢情愿的抱有太大的希望,中举之后被兄长所诓,自以为得到了父亲和家族的认可,还看不清现实罢了。
穆云琛听得懂兮姌的威胁,他眼下也没打算跟宇文家死磕,一心认为只要逃出宇文家,父兄必会庇佑于他为他讨回公道,于是按下心中的焦虑与不愉,装作屈服于宇文家权势的样子,温和道:“云琛明白了,不会辜负宇文家主的厚爱。”
兮姌见他如今与从前上门依附清欢的美貌男子一样乖顺,便也放了心,嘱咐道:“今日是家主的大朝会,奴婢与家主俱不在家中。穆九公子刚到这里,可让缆采引导,在府中散散步,只是没有家主应允不可出入二门,否则便有规矩要教训人了。此乃我语文家的规矩,还望穆九公子见谅。”
兮姌说完便盈盈一礼离开了。穆云琛看着她离开的背景袖下手握成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穆云琛有心要趁清欢和兮姌不在时逃出宇文家,他记性极好,纵然宇文府邸房屋众多、院落纵深,但他跟着缆采在内院逛了半个多时辰便已记住了所有走过的路径,其后更是趁着如厕更衣的机会将缆采甩开,独自逃离了掌控。
穆云琛记得不经意间缆采说出的那句话,宇文家下人按照家主的安排北苑服侍的最少,因此他决定寻个家丁的住处换身衣裳,从侍从最少的北角门离开。
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一路向北走了不知多少进院子,遇到不知多少亭台水榭花园楼阁,忽听远处传来嘈杂之声,远远看着像是一队侍卫赶了过来。
穆云琛疑心缆采正在带人搜寻他,为了躲避很快要找过来的侍卫,他就近走入一条狭窄的花廊通道,穿过修竹森森的长廊过了狭窄的月洞门眼前竟豁然开朗,来至一处遍开蔷薇的院落,其中的主楼乃是一座十分精致秀气的二层木制建筑,瓦顶飞檐翘翅,檐角坠了六角铜铃,微风一过清灵的声音叮咚作响,沁人心醉。
穆云琛的装束与其他下人皆不相同,若被发现定然无处可逃,眼下他没心思多想,见左右无人便立刻闪进了那处秀雅的楼阁。
穆云琛进了屋才恍然发现,自己莫不是入了哪位姑娘的绣楼,虽然四处安安静静却处处挂着纱粉的帐子,高几上的青瓷花瓶里俱是新折下来的金盏、月桂、美女樱,红木的博古架上置着精雕细刻的竹雕、花纹瑰丽的奇石以及官窑金线龟裂纹的美人斛,不大的紫檀圆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颇璃茶器,细细看来屋内竟无一处不精致。
穆云琛年岁虽然不大却是君子做派,见是女子绣楼便要立刻出去,可他刚要原路折回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不得已见左手边的楼梯,只能速速上楼躲避。
二楼亦是无人在内,只是陈设比之一楼更华丽精美,纱帐上绣着木芙蓉的图案层层垂下,富贵连理枝大紫檀长案上摆着燕衔堂白水晶莲花座笔架,上悬崭新的宣城诸葛笔,墨绿金边笔洗旁边是一方徽州婺源龙尾砚,其上置着雕刻溪山行旅图的李廷圭墨,案头尽是李重光和晏几道的词集,还有诗经注解和闻心斋鉴赏,一看便知这主人风雅至极,爱重文辞。
更让穆云琛惊讶的是紫檀雕花长案后的大书架上,竟有许多他如何寻都寻不到的孤本珍集。穆云琛本身就是个有几分文痴的读书人,看到这些或经典或难得的书籍便走不动路,纵然心知不是时候可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拿轻放,万分珍惜的翻阅了几本,越看越爱不释手,竟是慢慢到了忘我的境界。
等他稍微回过神看到一旁的珐琅自鸣钟才发现自己坐在这圈椅上约有半个时辰了。
毕竟是在逃命呢。穆云琛放下那古籍,真真是舍不得这许多可望而不可即的善本,可他心中又不禁苦笑,自己竟是在这种际遇下阴差阳错的了却了一桩读书人的志愿。也不知这屋中住的是谁,收集了这么多散佚多年难得一见的好书,与他志趣如此相投,若能见了,他便平生梦寐引为知己。
穆云琛感叹着,余光瞟过长长的书案,见上面打开着一本字帖,那一页上正巧是东坡居士的《浣溪沙》,看得出留下墨宝之人习的是颜体楷书并深得精髓,可谓点如坠石,钩如屈金,纵横有象,低昂有态。再看那案上澄心堂宣纸上模仿的字便差了许多,显得有些幼稚可爱。
但穆云琛很快就发现,所有宣纸上临摹效仿的皆是同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细雨斜风作晓寒,人间有味是清欢。
穆云琛一怔,立刻将字帖翻倒扉页,只见上书一行飘逸的行书小字:和熙六年一月十五宇文念手书此帖,赠爱女清欢。愿吾清娘,称心如意,梦志以成。
这字帖的作者竟是宇文门阀的前任家主宇文念!而他赠与之人,如无意外便也是这房间的主人——宇文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