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许河和周仵作年纪相当,由于性子耿介,学不会以礼疏通人情,在地方任职几十年都不得升迁。但他待姜萝却是极好,私底下姜萝有时还会喊一句“许阿爷”。
县丞周瑾是个三年前上任地方的年轻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想做一番事业,但奈何地方百姓有自个儿的活法,他的“新政”总是无疾而终。许河御下温和,纵容周瑾一遍遍试错,一老一少搭档着办差,也还算和睦。
而主簿张巍是个老学究,见不得血气,每每遇上凶案就跑得很远,成日里窝在藏书阁里看书、整理税赋账目与详复文书。
姜萝顿了顿,对苏流风说:“哥哥可以和张主簿请教学问,他很厉害,能教你识字的。”
上辈子的苏流风是个学识渊博的文臣,姜萝希望他今生也能入仕,在朝堂里大放异彩。
苏流风凝视着牵妹妹的手,沉默寡言了一路,忽然问了句:“阿萝希望我念书?”
姜萝不假思索地点头:“嗯!哥哥比所有人都聪明,我想哥哥能上县学里念书,以后还要考科举!”
苏流风错愕,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条路。
听起来竟有点荒唐。
但小孩子很高兴,他不忍心令她失望。
于是,苏流风微笑:“好。”
如阿萝所愿。
上了县衙,官吏们待周仵作的一对孩子都很亲和,这让苏流风松了一口气。
张主簿受小孩子阿萝所托,特地领了苏流风入书阁帮忙整理文书。
他没有那么闲心教授苏流风习字,只囫囵讲了几句,随后便缮写自己的文书去了。
翻阅卷宗时,张主簿下意识念了点档案上的字眼,苏流风则立于一侧默默旁听。
待晚衙时分,张主簿要下值了。
他下意识说了句:“将白罗弑父案狱讼判决一卷递于我。”
刚说完,张主簿就后悔了。苏流风只是一个还没正式开蒙识字的孩子,哪里知道哪一卷是白罗弑父案的?他这话,不是教苏流风难堪,存心刁难他么?
张主簿正要解释一句,掌心却已经放上了他要寻的案卷。
他惊讶极了,反复确认这一卷是他所需之物,无误。
张主簿一抬头,迎上苏流风那一双清冷的凤眸,好奇地问:“你……识得字?”
苏流风抿唇:“张大人方才念过案卷上的文字。”
“念过,你便记得了?”
“嗯。”苏流风蹙眉,“有什么不对吗?”
张主簿大惊失色,他手都在抖。怕自己猜错,又怕自己错过。
今夜,他不急着下衙沽酒归府了。
他招来苏流风,落座蒲团。随后翻出一本《公羊传》,信手指了几个字,念给苏流风听,再教小郎君辨认字样。
接着,张主簿指点苏流风执兔毫笔,挥墨写字。
虽说苏流风没有学过如何写字,但遵循记忆照葫芦画瓢,也能把字原原本本写出来,并记得那些字句如何念、如何读。
张主簿又提了几个问题,苏流风对答如流。
“奇了,真奇了。”
张主簿活了五六十年,从来没遇到过目不忘的神童,一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