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给楚皇陛下请安。”
秦王眼神锐利陰沉,那是属于帝王的权术和心机,是多少年积淀起来的威严,多年以来练就的铁石心肠。淳于皇后微微动容,担忧的看着青夏,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时间仿佛过的那般急速,又仿佛停在了此刻,刹那间,好像漫天的星斗日月都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些潜在的心绪,莫名的念头,纷乱的想法,虚无的空白,在天地间盘旋叫嚣。任是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青夏脸色的苍白,那些反复强迫自己才能压下去的东西再一次袭上心头,好似盘旋在苍穹之下的秃鹰,尖声鸣叫着,吞噬着她的全部心神。
一颗心被无形的巨手紧紧的捏住,痛的几乎在滴血,他们相对互望,距离那么近,可是却好像有浩瀚的海洋隔在中央,就算是穷尽心力,也无法有一点半点的靠近。
青夏的眼睛是干涩的,她终于还是缓缓牵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的俯下身去,屈膝垂首道:“给楚皇陛下请安。”
楚离眼神淡漠,好似看着青夏,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那么远,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声音冰冷低沉,沉声说道:“宣王妃多礼了。”
终于,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终于,还是要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青夏站起身来,缓缓退后,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半点异样,可是宽大衣袖里的一双手,却紧紧地、紧紧地攥了起来。葱管似得指甲狠狠的插在手心里,鲜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滴在墨色的长袍里,消失不见。
“不管从前有什么误会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经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们大秦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孩子一生孤苦,经历过很多磨难和波折。楚皇毕竟和她曾有过一段纠葛,再加上她父亲也是楚皇的老师,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来想去,这个主婚人,实在是非楚皇莫属了。”
秦王温和的说道,声音醇厚,可是一双眼睛却隐隐的透出了一点精芒的光。
青夏面不改色的站在淳于皇后的身后,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王不愧是老谋深算,她以庄青夏的身份嫁进秦王室,唯一的障碍就是她曾为南楚妃子,并且没有正式被楚离踢出楚宫,所以就算她当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顶着南楚荡妃这个名号,她仍旧是楚离的女人。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北秦风俗开放,弟娶兄嫂、子纳继母都不足为奇。但是事关两国邦交,难免会落人口实,影响大秦和秦之炎的声誉。
但是如果楚离亲自主婚,就等于在全天下的面前将青夏送给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担这一个夺人妻子的恶名。
一石二鸟,即保全了大秦的脸面,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鹏七部的效忠,不可谓不聪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没有清鹏七部这个名义上的头衔,没有蓬莱仙谷的效忠,没有自己所掌握的先进的技术,她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的嫁进大秦的家门。
楚离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沉声说道:“能得秦王赏识,是离的荣幸。”
“那就这么决定了。”
秦王大笑着说道:“来人,先带敏锐郡主下去,再等两个时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难得你来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无归。”
楚离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说道:“一定。”
四名宫廷侍女走上前来,傍着青夏的身旁,青夏对着秦王和淳于皇后施了一礼,然后又走到楚离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声音清淡的说道:“劳烦楚皇陛下了。”
楚离并没有说话,双眼眯成一条直线,眼梢低沉,淡淡的看着她。
青夏一点一点的站起身来,双眼低垂,缓缓的扫过他的衣衫。秀面黑锦的长靴,同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块纯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绣着亮黑丝线盘龙图纹的腰带,缙云纹样的衣襟拦至腰侧,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里是纯白的内衫,北方的天气这么冷,他却穿的这样的少。青夏抿着嘴唇,缓缓的站起身来,眼神微微向上,却终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停在他的脖颈肩膀处,就缓缓的转过身去,随着四名凤飞殿宫女向着她待嫁之用的紫霞阁走去。
楚离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面容淡漠,眼尾都没有扫向她,只是笔直的站着,温和有礼的应对着对面的秦王和淳于皇后。
两人背对着背,却没有一个人回头,距离越拉越远,一丈,两丈,走出了凤飞殿的殿门,走上了笔直的御道回廊,越过两道大敞的拱门,是一排矮树,然后大片的兰草花园,终于走到了一个转折的假山,终于,再也不见的踪影。
就算是回头,也再也看不见对方。
刚刚转过假山,青夏的脚步突然一绊,踩到了裙角,险些摔倒在地。几名宫女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搀扶她,青夏摇了摇头,推开几人的手,缓缓的站起身子,挺直了背脊,继续向前走去。
火红的夕陽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燃烧的质感,她周身如坠火炉,可是心底却在拼命的冒着寒气,她的脸色苍白若纸,越走越快,终于来到了紫霞阁。两排宫女见她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对着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贵的点了点头,就由人带着一路向着大殿走去。
八宝锦绣蒲团,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两侧是两个香炉,燃烧着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这是出嫁前为娘家人的最后一次祈福,是为父母尽的最后一次孝心,代表着从此以后女子就成为了别人家的人,心里就只能有夫君一个。虽然她早就没有了家人,但是秦王还是为她准备了这个仪式,以示对她这个新娘子的重视。
青夏微微昂着头,看不出有半点的异样,宫女们安排她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然后就由人缓缓诵起经文,敲起了木鱼。
宫女侍从退了出去,诵经的和尚们在内里的大殿,隔着一道回廊和两层纱帐,根本看不到这边的事情。
大门嘭的一声沉重的关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颤,眉头一皱,嘴角就渗出了一抹殷红。她伸出手轻轻的擦去星星点点的鲜血,以防它们弄脏了她的宫妆。
那些遥远的经文声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她拉过一旁一个柔软的蒲团,缓缓的低下头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泪终于噗的一声滴落下来,没有滑过她的脸颊,而是直接掉落下来,打在她苍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萨慈悲的笑着,眼睛温和似水,青夏的身躯渐渐颤抖了起来,双手撑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颤。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这个祈福的仪式,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她该为谁祈福?已经死去了的父母?还在现代的唐羽?自杀了的庄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戏弄着他们,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哑剧,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剧情却是那样的讽刺。
楚离,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只希望你摆脱掉宿命的纠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哪怕是记忆里只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没有给你带去那么多的伤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当日就死在东京街头,没有来到这个纷乱的乱世,你仍旧是那个高傲凌厉的王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不会再误会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可以保护着你,不受别人的欺负,不被别人算计。
然而,毕竟没有如果,所以,我要面对着你,穿着凤冠霞帔嫁给别人。你我在不该相见的时候相见,在相互怀疑的时候同床共枕,在误会重重时分别,又再了悟一切却身不由己的时候重逢。
你我之间向来缘浅,注定无法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