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拉下官位,摘去乌纱,甚至人头落地,来到江南的官员无论刚开始的时候多么清如水明如镜,到得最后也只有两个下场,或是投奔世家勋贵,或者丢官罢职回老家吃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贱骨头想要给自己增添个主子因而妥协了,而是不能不妥协。就算不服气告到京里面又有什么用呢?朝廷那边最多不过敲打一下世家和勋贵,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可是到头来这些势力还是能够掌控着大半个江南,让他们这些前来江南的官员喘不过气来。
就是因为没办法,宋臣才选择投靠了甄家。宋臣自以为自己看得明白,比起被逼着投靠一个主子,最后闹得面红耳赤,动了真怒,还不如他主动一点,自动送上门来,至少留一份情面,将来也好想见。
更何况甄家那时候在皇宫里面还有位宫妃在位,手心里还握着一位皇长子,都说立嫡立长,那嫡出的太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着调的,只是靠着首辅冯鳌才能坐稳位置,可是冯鳌已经老掉牙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天,若是冯鳌一死,甄家可不就是未来天子的母家了吗?
因此他拼尽全力替甄家做事,无论是欺上瞒下,还是勾结外贼,甚至杀人灭口……肮脏的事情干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世上哪有干净的官员,整个江南还不都是这样,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又有谁能指出我是错的?今天替甄家多做两件事,以后就算在新皇面前有了位置了,算不上从龙之功也可算是心腹之人吧……
宋臣谋划的倒是很好,可是剧情却不是按照他想的那么发展的。
太子确实倒下了,成为了什么义忠亲王,甚至早早的就没了,只留下个庶子继承了王位。他刚庆幸了一会儿,却发生了那一场冬至宫变,大皇子竟然谋逆造反,还被同样不赦的五皇子给杀了!甄家没有保住,被满门抄斩,余下的族人也被赶到了边关艰难度日,他们这些甄家的党羽又哪里有活路可走?!
好在宋臣手里握着甄家托付给他的特别重要的东西,这倒让他多了一个筹码。那个甄应嘉,说是一家之主,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傻子!他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心腹,会替他好好保管着那些东西,帮助甄家东山再起,再入朝堂。呸,他又不傻,怎么会老老实实守着彻底没了机会的甄家?
因此收到了刘家的招揽,宋臣半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那个倒台的甄家算得了什么?就连那些开国的勋贵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刘家和世家这边至少还握着一个顺王司徒晖呢,比起两手空空的勋贵岂不强出千百倍?若是顺王能够借助他手里面的东西登基上位,他就是从龙之臣!必然掌握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刘家虽然打算接纳他,但根本就是看中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打算以他过去的把柄作威胁他,拿走他手中的事物,一点儿都没打算让他有“从龙”的机会。
而那个该死的甄应嘉,临死之前竟然还将家里的财产偷偷托付给了同是勋贵的王家,顺便还让王家也知道了他手中的秘密,弄得王子朋也来找他纠缠。
不过也好,借着王家的纠缠,他就有筹码向刘家那边要好处了,过去那些小小的把柄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要的不是金钱和空头承诺,是真正的权势!他要成为顺王的心腹,他要成为从龙之臣,他要成为将来当朝的首辅之臣!
小小一个江南之地怎么能满足他的胃口呢,他和目光短浅的世家和勋贵不同,他要的是权倾朝野,他要的是登临绝顶!
……可是这个该死的刘管事告诉了他什么?这个要命的奴才竟然敢将王家派来与他联系的陈三给杀了!
虽然他知道陈三的死不足以动摇王家与他联络的意志,可是得知此事之后他却觉得一阵阵的心寒。
那个刘管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之中却透着一股杀气,淡淡然地说道:“陈三那个王家的奴才……哼,我已经把他给杀了。现在怕是早就喂了鱼了吧。”
宋臣抖了一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骨钻了进来向上蹿去,直冲破天灵盖而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送信管事,就敢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说杀就给杀了,那么刘家的子孙呢?刘家的家主呢?他们会把人命当一回事吗?或者说会把他们全家的命当一回事吗?
直到现在,已经被名利冲昏头脑的宋臣才反应了过来,一直和他谈交易的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江南的土皇帝,曾经夺走过无数官员平民性命的世家大族!
宋臣是被吓到了,可是此时他若是倒向了世家,勋贵那边又肯放过他这个叛徒吗?刘家这边不好惹,难道王家的势力就能随意招惹吗?他,他如今该怎么办呢?!
得罪哪一边都会死,可是不选择更是要死。此时的宋臣后悔极了,他当初竟然一时脑热犯下了如此大错,竟然还打算虎口夺食,与虎狼为伍。现在呢?食没夺过来,他自己的小命就要填进去了。
宋臣正坐在厅堂里面唉声叹气,一个门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面往里面冲,一面还叫嚷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官……衙,知府衙门失火了!”
宋臣一听,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火?怎么会失火的?烧到哪里了?有没有人去救火啊?”
“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啊。刚才有个衙门里的差役进来通报的,只说火着得厉害,让老爷快点回衙门里主持大局啊。”门子被宋臣问得一懵,连忙说道。
一听也是,这个小门子一直守在家里,哪里会知道衙门那边的事。宋臣连忙吩咐道:“快,给老爷准备马车,老爷现在就要去府衙!”
住在客房的刘管事皱着眉头刚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如何,谁知道另一个门子又冲了进来禀报。门子一看到刘管事也在这里,连忙把嘴闭上了,一句话没吐出来生生憋在了嘴里,把脸色憋得通红,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刘管事觉得有点儿不对,可是宋臣这边正着急要赶去衙门呢,他一甩袖子摆出了官威,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快报上来?”
那门子咽了口唾沫,才禀小声说道:“老爷,有人于府外求见,就是那位陈管事。”陈管事?会被如此称呼的,指的不就是王子朋府上送信的小管事陈三吗?!
宋臣瞪大了眼睛,一惊之下连忙望向了旁边站着的刘管事。意思是,你前几天不是说陈三已经被你给弄死了吗?好啊,搞了半天你丫在耍我是吧!吓得老子魂不附体,还以为你多么心狠手辣,其实就是你丫在蒙我,打算吓吓我,让我彻底倒向刘家是吧!
宋臣这么一发怒,彻底完全忘记了前面对于世家勋贵的恐惧,一甩袖子理都不理刘管事就出去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请陈管事先到客房那边休息。”
那个刘管事也吓了一跳,当初是他亲手将陈三捆了起来然后丢下河的,他眼看着陈三淹没到了水下,他怎么还会活着呢?这绝对不可能啊?!他想着想着,刚想走出大厅随宋臣一起离开,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往厅堂这里走的陈三!
刘管事一看之下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他他竟然真的活着!他到底是人是鬼啊!该不会是冤鬼索命吧……
陈三一走进来就带来了一股灯油的气味,就是这股气味让刘管事又迟疑了。这江南的冬天可不比北方的干冷,还是非常湿润的,而且昨天刚刚下了场大雨,这知府的府衙怎么会突然就着火了呢?难道是这陈三用灯油引燃了房屋放了这把火,要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灯油的气味呢?
陈三看到了那位刘管事,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来,他这点儿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还是被眼尖的刘管事给发现了。陈三随意的招呼了一声,“刘管事,你这是要出去吗?”话是普通的话,可是他的眉宇之间却好像有一丝得色,似乎有机会得到什么重要的事物。
刘管事不由得心里一紧,难道这个陈三是故意放火的?他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些东西的位置,而且那些东西就藏在这宋府里面,所以他打算放火来个调虎离山引开宋臣和自己,好借机下手,拿走东西?
人的脑补能力都是很强大的,而且越补充就越害怕,这一下刘管事也不敢走了,他决定就在这里紧盯着陈三,就怕陈三在他不在的时候找到那些东西给世家致命一击。
自己得不到没关系,可是说什么都不能被陈三拿到东西!刘管事狠狠地咬了咬牙,你陈三就算再活过来又怎么样?当日船上根本没人看到我将你丢下河,那件缺了衣襟的衣服更是被我早早的烧了,你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根本拿我没有办法。
刘管事目露凶光,逼急了,老子再让你死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