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气,他是那样的开心。为什么这一刻,恨她死,又为她难受至厮?杜昕言茫然的走出殓房,庭院中白雪寂静的飘落,他听到心咚咚的跳着,身体内好像有股力量在往喉间涌,他想吼出来。
“公子?”谢林在身后又问了他一遍。
送她回家吧,他不能再留她在这里,他控制不住想返身回去再看她一眼。那张恐怖的脸生生成了魔魇,让他难以相信,难以面对!杜昕言艰难的说:“找殓婆替她穿好衣裙。好好拾缀下再送回去。报刑部,人死百了,不用通缉她了。”
“是!”
阴沉灰云越积越多,在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飘下。寒风似刀,杜昕言披着黑色貂毛披风独自站在谢林发现尸身的巷子里。一队士兵正小心的铲开地面的浮雪。
他静静的站着,脸藏在斗蓬之中,吐里呼出丝丝白气。
“杜大人,你来看!”
杜昕言走过去,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冻成了块的雪被血迹染红,沾着一块衣料,他抓起这块雪,指间用力。雪块成粉末状落下,他握住了这块衣料,手微颤。与尸身上的衣裙料子是一样的。她真的死了?!直到来到现场,看到雪块中粘着的这块衣料,杜昕言才仿佛真正意识到,那个让他恨极的沈笑菲死了。
他曾想过,太子登基后,她落在他手中,他要如何一一报复回来。他还记得当日从小春湖飞骑赶回京城前对她咬牙切齿说过的话。他不是恨不得她死么?父仇不共戴天,他的不舍就是不孝。可是他为什么连谢林都不敢相信,非要来现场再确认一回?
“大人,找到了这个!”
第二枚银簪落在他手上,杜昕言用力一握,银簪尖锐的一端戳得掌心刺痛。他再也不想在这条巷子里多呆片刻。他忘不了掀开尸身白布的那一瞬间。撕毁的衣裙,半裸的身体,狞狰的脸。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如灯灭般死寂。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她肘间的守宫砂自然是没了,怎么还会有呢?
他转身出了巷子,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人认得笑菲,那就是沈相。
雪越下越烈,前方数丈便已被白茫茫密集的雪挡得看不清视线。
杜昕言骑马飞奔到相府时,看到大门敞开,他下马径直奔进去,就听到阵阵哭声。
中堂停放着两具棺木,棺盖开启,沈相抱着换了衣裙的笑菲尸身瘫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面前跪着一群家仆放声恸哭。
杜昕言走进去,沈相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痴痴地抱着笑菲。她脸上的血迹已被洗去,整张脸仍可怕之极。看到这一幕,杜昕言终于对自己说,她是死了。
“杜大人,你劝劝老爷吧!天寒地冻的,他抱着小姐坐在地上快两个时辰了!”一名老家仆抹着眼泪恳求道。
杜昕言脑中只想着笑菲的一颦一笑。
还有她的手。
渠芙江上一双白生生的手高高举起瓦罐砸下,示威的告诉他里面就是放了巴豆。
落枫山那双手恬静自在的弹出琴音若清涧溅玉,让他大起知音之感。
小春湖草芦中,竹帘开合处,素手纤细如兰托着茶碗风姿卓卓。
正是那双手让他认出了她。他忍不住蹲在沈相身前,想再去握一握笑菲的手。
“你干什么?!”沈相瞬间有了知觉,大喝一声,抱着笑菲避开杜昕言。
他像一头护卫自己地盘的雄狮,怒目而视。
她的手自白袍宽袖中无力的垂下。手指纤细如兰,腕间有着青淤的伤痕。杜昕言却是一愣,在他的记忆中,笑菲从来不会涂这么艳丽的蔻丹。他盯着那只手,断掉的指甲上仍有一点鲜红的颜色,衬着白袍格外靓丽,杜昕言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
因为他的打扰,沈相回复了意识。他抱着尸体站起身厉声下令:“请杜大人离开!”
家仆们见沈相回转了意识,赶紧拦着杜昕言求他走。
杜昕言正想说这不是笑菲,就看到沈相低头爱怜的看着尸身。这绝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光。充满了依恋,深情,甚至还有着诡异的喜悦。他仿佛看不到那张恐怖的脸,仿佛在搂抱着最亲密的爱人。
电光石火间,杜昕言闭上了嘴,他想到了更多。如果真是沈笑菲与嫣然,嫣然的姿色强过沈笑菲十倍,单为劫色的匪人为何会强暴笑菲放过嫣然?那具嫣然的尸身衣裙完好,而笑菲的尸身衣裙凌乱,几乎半裸。
如果不是沈笑菲,为什么会穿着她俩的衣裙?难道是她的瞒天过海计?尸身被强暴过,下手狠毒,凭她和嫣然两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绝对办不到。是谁在帮她?
他记得当时围攻高睿时,高睿怨毒地说:“想不到沈笑菲对你如此深情,竟不惜以命相博。”
不,不是高睿。那又是谁?
杜昕言怔怔站在相府中堂。
沈相蓦得回头,看到他痴痴的望向怀里的笑菲不由大怒:“滚出去!菲儿也是任你看得的?”
杜昕言从思绪中惊醒过来,沈相眼露凶光,若不是怀中抱着那具尸身,便要扑上来撕裂了他。杜昕言略一迟疑便行了个礼道:“相爷节哀!下官告辞!”
他心情瞬间转好,走出相府时唇边不短不觉中染上了笑容。杜昕言骑上马深深望了眼相府,喃喃低语:“沈大小姐,你的玩笑险些开大了。只是,你立下大功,为何想隐姓埋名?是怕我找你报仇么?高睿究竟是不是你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