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送往关中,须先经洛阳这个陪都中转站,既费时失事,又多此一举,大河变成漕运主命脉,若出现泛滥或人为的障碍,长安势现饥荒之灾。
郭元振特别指出,有很多事都是难走回头路的,洛阳位处中土中心,忽然重心西移,将出现尾大不掉之局,只看何时发生。
龙鹰则想到谁能控制大河,等于控制了长安。在目前的形势下,军事占领是不可行的,却可通过帮会主宰大河,同时控制沿河的城州。
现在称霸大河的帮会仍是黄河帮,虽渐被北帮蚕食争利,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真的摧毁黄河帮,非是短时间内办得到的事。可想象于现在和未来的一段日子,两帮的冲突火并将愈趋激烈,腥风血雨笼罩大河。
正因有这个想法,此时在洛阳内见恶汉横行,虽未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亦知不妙。
洛阳一向是洛阳帮的地盘,如这些人来自洛阳帮,绝不会如此张扬碍眼,个个一副寻仇惹事的模样。
愈想愈不妥,真想抓起个人来拷问,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必须抱着立下的宗旨,不干涉任何在大江之北发生的事,免坏了他的“长久之计”。
如果此时出现在洛阳的大汉,为来自北帮的人,那就代表北帮继在长安得势后,又在洛阳取得话事权,洛阳帮已被击溃。假设此策出自田上渊的脑袋,那此人不论气魄计谋,均不容小觑。夺取洛阳比得到长安的作用远大多了,等于去了洛阳帮对黄河帮的强大支持,又切断黄河帮与竹花帮的连系,以后竹花帮想北上做生意,还得问准田上渊。
洛阳帮的大龙头易天南生死未卜,牵动着龙鹰心神。剩是万仞雨与易天南的关系,教他难以坐视,顿陷两难之局。
以他“范轻舟”的身份,可找谁来问呢?自己这般大模大样的入城,理该被大江联一方的人发现,台勒虚云将派何人与他接触?台勒虚云仍在翠翘楼吗?
思索间,他抵达运渠流经里坊间的空旷处,白雪飘絮般填满河岸,迷茫一片。一道石桥跨河而去,这一端仍清清楚楚,另一端已没入雨雪里,隐约可见。
这是龙鹰和符太约定藏录之地,抵此前他展开脚法,绕了个大圈,肯定没人跟蹑后,方到此处起出藏物。
龙鹰提着重甸甸以防水油布包裹的《实录》,以他的耐性,仍生出一睹为快的冲动。
原本的打算,是取东西后到日安居找个地方落脚,可顺道问有关易天南的情况。日安居的老板与易天南是至交好友,别人不晓得的,他该清楚。
但此刻他改变了主意。
《实录》的诱惑力太大了。
起出《实录》前,他连符太肯否真的依他所言记下当丑神医时的言行,没半点把握,他肯认真记录一些重要的事,龙鹰可还神作福,怎想过是至少四大册,登时惹起他的好奇心,怎都要找个僻静的好去处,用心细读。
又或许符太作弄他,虽然厚厚数册,却只得数页有写东西。此家伙行事乖张任性,难以测度。
但又是心中为难,易天南看来形势危急,救人如救火,自己是否该把《实录》暂搁一旁,先去弄清楚易天南的情况?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改向朝日安居举步。
日安居横跨整个里坊,当日住在日安舍,因近东面后门,所以惯了从后门出入,现在往日安居去,自然而然朝后门走去。
离日安居后门尚有两个街口,立知不妙,因后门外聚集着大批武装大汉,还有官府的人,且封锁这段的街道,除非强闯,休想接近日安居。
龙鹰直觉易天南出事了。
雨雪从密转疏,逐渐停止。
第十章洛阳风云
六、七个人从后门拥出,当中一人赫然是日安居的大老板丁冲,往日常挂胖脸的笑容再不复见,血色褪尽,咬着唇角,眼神仍然坚定,显示他不会轻易屈服。
他是给强押出来,左右两个大汉分别抓着他的臂膀,最惹龙鹰注目的男子,负手跟在丁冲身后,此人体型魁梧伟岸,三十一、二岁的年纪,双目精芒闪闪,瞳仁带着奇异的紫蓝色,肯定不是天生的,是因练某种奇功异法而形之于目,凭此已知他有惊人技艺,武功不在北帮龙堂堂主乐彦之下。
附近不见半个城卫,似乎都故意避开了,任由这群恶汉可无视皇法,为所欲为。被拦在这边的行人纷纷掉头离开,是怕事,也可能是不忍目睹,剩下龙鹰一人。拦着这边路的七、八个大汉,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眼看丁冲给押上停在后门外的马车,龙鹰再无别的选择,沉声喝道:“且慢!”
日安居后门外虽聚集逾三十个武装大汉,可是人人默默办事,即使拦着路人,也只是以手势做指示,闲人更是噤口不语,声音来自经过的马车,这截街道大致上陷进沉默里,龙鹰如此开腔说话,打破静默,立即生出近乎“石破天惊”的效应,惹得众恶汉无不朝他瞧来。
最接近他拦住去路的七个大汉,个个目现凶光,如看着个来找死的疯子。
其中一人伸手往龙鹰推来,低喝道:“勿闹事!”
从他一句话,龙鹰知他是耐着性子,非常克制,因而晓得这帮人与官府间有协议,官府虽放任他们在城内办事,然理该不准许他们扰民。此认知非常重要,现在对方祸及正正当当的生意人,虽仍与易天南有关系,有可能已越过了官府定下的界线。如此的合作,明显是官府与黑道的勾结,可见女帝在位时洛阳吏治清明的风气,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