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首,“什么都没说。”心急的花婶听了就要往外头走,沐策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回花叔的身边,要她陪着他。“没事,我去找她,你们在家等着。”就在沐第一路赶过来时,苏默正站在入秋了的竹林里,看着片片竹叶自上方纷纷飘落,她带来的那票如今已不能称为小雁的大雁们,正在林里练习着飞行,一只只拍着羽翅疾步奔跑,再往上一跃,然后或成功或不成功地落地。等到它们都练累了,排好一行队伍认路地走回家时,一抹朝她疾速奔来的身影,正巧与它们错身而过。苏默站在原地看着犹喘着气的沐策,面上尽是掩不住的担心,她转眼想了想,大抵猜出花叔返宅后发生了何事。“你以为我会大受打击,沮丧失望或是伤心欲绝?”她掏出手绢,走上前拭去他额上的汗珠。沐策两眼来回滑过她身上,“三姑娘没事?”“没事。”她轻耸着肩,“这事我习惯了,也没啥感觉了。”还以为她爹能有什么新招呢,没想到还是同一套。“就这样?”“也不知苏老爷这回是不是又看上哪块地皮了。”她一手托着下颔,说得像是不关己事般。“三姑娘……”“居然打算把我许给马夫当三房……”她感慨万分地摇首,“你说这世道是怎了,居然连区区一介马夫都能纳上三房小妾?这将那些老爷大人置于何地呀?”沐第一掌握住她的皓腕,“倘若三姑娘不愿,那么谁都不能勉强你。”“因为长工会为我出头?”她不由得回想起他说过他挺内行的那些事。“对。”他说过的,今后无论风雨,都有他来为她挡着。林里起了阵风,吹摇得巨竹竹身摇晃作响,也吹乱了她的发,沐策见状拉开外衫,将她圈在怀里为她挡住了风势,待到风停时,他才想伸手为她梳理一下她的发,却听见她说。“上回,我答应过你要想想的。”“你想好了?”也才过了两日而已,她下决定会不会太快了?她……真有认真的去想吗?“嗯。”苏默定定地看着他,她好像从没见过他将身子站得这么笔直,那姿态,有如等待遭判刑的犯徒。他的气息有些急促,眼底似藏了千言万语,她仔细分辨,那里头有着忐忑、期待,还有一如以往的温柔。“倘若我应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了。”她的话里,藏了世上有情男女最深沉的渴望,“你也会同我一样,一生一世吗?”他一怔,随即很快应道。“会。”“这样啊。”她自顾自地说着,“那就没什么好再考虑了。”接下来呢?她怎不说了?沐策几乎是屏住气息地等待着,眼瞳紧紧捉住她不放,生怕一次眨眼,就恐将会错过些什么,可她的神态却与他截然相反,不愠不火,自在而悠然。“长工啊长工,你很紧张?”苏默平视着他几乎久久才起伏一次的胸坎。“嗯。”“其实这阵子来你一直都挺着急的吧?”她还有双耳朵会露馅,可他却半点罩门也没有。“嗯。”“下回有心事就写脸上,别再一脸无风无浪了。”她又没读心这本事,哪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上了她,和他到底埋藏了多少心事。“嗯。”沐策不禁有些心急,“三姑娘,你还没回答我呢。”她还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扬起一手,纤长的指尖很仔细地走在他的脸庞上,像是要用指尖牢牢记住他般,指尖一一画过轮廓,缓缓款款,四处流连。过了许久,当她总算是满意了,她收回还带着他体温的指尖,对他笑问。“长工啊长工,你扮咱们家的姑爷多久了?”他收拢了眉心,“挺久的。”她又想逃开问题了吗?“依我看,不如,咱们就坐实夫妻这名分吧。”她漾开璀瑰的笑意,欢快地向他提出邀请,“这辈子,陪我走下去,好不好?”“……好!”他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掩不住满心的狂喜。聆听着他的那声应允,苏默忽然觉得时间变得很缓慢,她的脑海里一片宁静,所有的波澜与想像都已远离,她可以清楚地听见自胸坎里传来的每一声心跳,每一次的呼吸,整座人间的纷扰都已被隔离在外,只剩下他与她。生命是一般漫长的旅程,原本她是打算一个人走下去的,但在有了他的陪伴之后,日子虽还是日子,可却多了欢笑、多了知心,因此在他要她想想时,她照他的话认真地去想了,她没功夫也没时间好去害羞或是满心的不安,或是去质疑他的心究竟真不真,因她很清楚她所认识的那个沐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那个一点一滴融入桃花山生活的沐策,他有多么真诚地过着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给她的关怀,都是十足十的纯金,他的温柔和真心,不是大开大放的牡丹,而是悄悄绽放在月下的流香,平实而又虔诚。自登高的那天以来,她的贪心多了一点点,期盼增了一些些,以往不敢想像的美好,忽然来到她的面前,摊着掌心问她要不要收下,这份来得突然的感动,化成小小的喜悦,悄悄地在她的心房里膨胀,令她忍不住忆起每每他在牵着她的手时,他的脸上,总会带着淡淡且不知名的笑意。如果说,这辈子她的手能够握住另一人的手,那么,她希望那个人是他,倘若一生只能待在一人的怀抱里的话,那么她希望,他能永远对她敞开他的胸怀。她自认是个对自己很诚实的人,也幸好,她能遇上他。沐策搂过她的身子,直埋首在她的颈间,半晌,他才深深地喘了口大气,感觉到浑身紧绷的他肌肉逐渐放松,她心情很不错地逗他。“你的心跳得很急啊。”这几日,他的心头想必是兵荒马乱吧?亏他还能装作镇定如常八风不动。他喃声抱怨,“这都是为了谁……”“往后搭戏台时不能唱孔雀东南飞,得唱凤求凰了。”她拍拍他宽阔的肩,面上有掩不住的笑意。“三姑娘想唱啥长工都奉陪。”他还是没抬起头来,环抱着她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像在确认什么般。她可没忘了还有个麻烦,“关于我爹许婚的事……”“不急。”他以额在她颈间蹭了蹭,话说得模模糊糊的。“总得解决的。”他犹不满足,“先让长工沉醉一会儿再说。”“行,你慢慢来。”她忍住笑,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默数着他逐渐变得沉稳的呼吸。“三姑娘……”比平常低哑了许多的嗓音,缓缓滑过她的耳廓,再沉进她的耳里。“嗯?”“苏三姑娘……”他一声一声的唤,就像在唤着一件心头无价的珍宝。苏默不住地扬高了唇角,感觉有什么正满满地充实了她的胸臆,像雪花一般柔软,似蜜糖一样香甜,她忍不住抱紧了他,偏凉的秋风擦过她的发际,更显出他怀抱的温暖动人。打从沐策出去寻人,就一直待在家里等消息的花氏夫妇,在项南返宅加入了他们的焦急阵营后,就一直待在厅上等着。直到夕日即将西落于远方的山头,映得满室霞光时,他们这才看见两道姗姗归来的身影。动作较俐落的项南,第一个冲出外头娅向他们。“表舅公,你们——”在走上前靠近他们时,识相的项南蓦地一手掩住了嘴。“三姑娘,你——”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花婶,突地瞪大了眼,紧急收住后头未竟的话。站在厅门处的花叔,诧异地在话尾扬了个高高的尾音。“小姐?”这、这是……无视于某三人面上震惊不已的表情,手牵手回家的两人,兴致不错地边讨论着今晚该煮些什么菜色,边亲匿无间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全然不管四下投过来的打探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