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卢绣儿怎么喜气洋洋的,桓浪晴想,活脱脱就像金齑玉脍,喜气逼人。
卢绣儿忍了笑,一指苏傥:“你问他。”
苏傥伸手一勾卢绣儿,用胳膊把她箍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没看到我们如今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我去卢府请绣儿大驾,总是可以的吧?”
卢绣儿一把推开,啐他一口:“别得寸进尺,今天你要是拟不出前三巡的酒菜来,不许再叫我绣儿。”
苏傥朝桓浪晴一耸肩:“看见没?忙得很。老兄请回,等寿筵忙完了,我们大醉十天十夜都不妨事。”
苏傥下逐客令?桓浪晴眯起眼,没劲啊,以前常常能拉这个闲人四处走马观花,花天酒地,可现在呢,重色轻友整日不见人。看来他还是建一支蹴鞠队解闷算了,从竞赛里得一点乐趣,不然,总不能天天看苏傥花痴一般对卢绣儿傻笑吧。
桓浪晴不禁后悔向皇上推荐苏傥,虽然会治好他呕吐的毛病,可同时把他给“嫁”了出去。名草有主的男人跟女人一样,魂灵早已出窍,心有所属,对朋友常常心不在焉。本来只想安排一场好戏,这下好了,戏顺了他的思路演没错,可戏子也跟人走了。唉,失败啊!
看了桓浪晴垂头丧气离开香影居,耶!苏傥又可以和卢绣儿单独相处了。他急忙写了幅字,上书“内修菜谱,请勿骚扰”字样,贴在门口。
卢绣儿看了,觉得香影居俨然是弘文馆,修撰的仿佛是当朝国史,令人肃然起敬。她掩口失笑,任苏傥胡闹去,总之,心情不坏。
噫,跟这个臭小子在一起,只要他那张嘴能节制一点,基本上充满乐趣。
接着,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脑力劳动开始了。
花了一天工夫,苏傥和卢绣儿把能想到的一千三百余味名菜小点分类列在一张单子上,再逐一排除。香影居挂满一整屋的纸卷,仿佛纸蝴蝶翻飞,望去白茫茫一片,倒像是谁家在做法事。
卢绣儿按州府把菜肴名分别放好,忽然灵机一动:“以前的寿筵都是按官员品级排座,菜肴也都每桌雷同,你看这回我们依他们的籍贯分列可好?让同乡的人一叙旧谊,普天同庆,也是桩美事。”
苏傥沉吟:“朝廷向例禁止结党营私,但寿筵就是君民同乐,让他们倾叙乡谊情理上说得过去。我先请示皇上,他若许了,我们就可方便行事。”
“可若真按地域分布,每桌的菜都不一样,我们是否要拟数十种菜谱呢?”卢绣儿又头大了。
“不必如此,思乡的菜每席改动一两味即可,多了也腻。”苏傥笑道,“你当这些官员在家都吃不到吗?能安排他们同坐一席已是惊喜,不必把宴席也变成家乡宴,反倒失了寿筵的用意。”
卢绣儿点头,信服地道:“是,你考虑得周详,我听你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傥被她一说,心中溢满喜悦。想到卢绣儿对操办寿筵经验不足,苏傥又道:“你爹这回不帮你?他一直承办寿筵,对皇上的口味了如指掌,你多向他请教会事半功倍。”
说到老爹,卢绣儿嗔怪道:“他呀,已经撒手不管了。身子骨明明不硬朗,却爱成日往郊外游历,和一帮狐朋狗友谈天说地,不到夜深不归家。我看,他是想害死我。”
“嘻嘻,那是因为他老人家放心我陪你。有苏傥在此,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卢绣儿笑了摇头:“虎头蛇尾,大言不惭,才是真的。”
苏傥突然正色道:“说到你爹,我倒想起,你有没有他历年办理寿筵的菜单?拿出来我们再参详一下。”
卢绣儿从书架上摸出一本《古今馔要》递给他。苏傥翻开,见前面详细列了历代流传和散佚的美味,后面则是当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日常所食记录,包括卢骏任奉御以来各种宴席的菜单。
“哇,这简直是武功秘籍,有字天书呀!”苏傥爱不释手,单是看菜名已令他垂涎不已,更不用说这些菜要是经卢绣儿巧手烹制,那滋味一定如上云霄,美味得不得了。
“嗯,有什么用?”卢绣儿早把这本笔记翻烂,从小就看,也就不觉新奇。“他变来变去都是这些花样,皇上早吃惯了。像你说的,留一两味皇上特别钟爱的怀旧一下,剩下的还是要出新出奇。”
苏傥用手指仔细划过一道道菜名,前后参照,又用笔记下。卢绣儿侧过头来看,问:“你看出了什么?”
“早些年皇上的口味甚重,对辛辣多盐油腻的菜都极有兴致,你看,这里所记叙的基本都是。最近似乎清淡了,却仍嗜食甜。”
“不错,虽然他屡屡吩咐尚食局以养生为要,可依旧忍不住在寿筵时放纵一下。”卢绣儿无奈耸肩。天子也是人,平时被拘管得紧了,做寿时自然要依自己。
“十巡酒菜数量繁多,皇上虽然都是浅尝辄止,但百道菜有十之八九都落肚的话,也要舌倦胃疲。”苏傥皱眉苦思,又猛看卢骏的笔记,一拍大腿,指出一行小字道:“看,你爹早有先见之明,他说:《素问》言‘饮食自倍,脾胃乃伤’,今奇珍异品不胜枚举,司庖厨者若一味进献,不察体味,则患大矣。”
卢绣儿点头:“爹常说制御膳的人同时也须是太医,懂得食经本草。配宴席更是如此,上菜顺序与主次菜肴都要无毒、无相反。所以寿筵仍须五味调和,先浓后淡,正主奇杂,就像《论语》里说的,肉食再多也不能超过主食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