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延在别庄里一直到正月初十还未说要走,虽说他并未因那日衣裳被阿宝丢掉一事来找麻烦,但阿宝终归心虚,每日里不敢出屋走动,委实煎熬,着实难过。
正月初十,阿宝磨蹭到锦延的书房,书房外有三两个侍卫正在比划武艺,见阿宝进去,竟也不阻拦,任她大大方方地进了书房。
锦延盘腿坐在书案前,正在把玩一把古剑。阿宝犹豫片刻,绞着手指,面上笑嘻嘻地说道:“那个上什么元节的,我想与桑果去城中游玩……”
锦延并不答话,只是“铮”地将剑拔出剑鞘,剑尖直指向她,眼睛却又看也不看她,只对着剑刃检视了一番。阿宝骇了一跳,忙跳开几步。
“可是又想到什么逃跑的妙计?”锦延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又拾起软布,重新擦拭起他的剑来。
阿宝放了心,又悄悄走近几步,跪坐在他身侧,眨巴眨巴眼睛,一团天真浪漫:“你不杀我,我为何要逃?”又伸手拉了他的宽袖,嘟了嘴,委委屈屈地道,“周将军,好姐夫,你大人大量,莫要再生我的气啦。我实在闷死啦,求你让我出去游玩一日,可好?”见他眼中慢慢浮上笑意,忽然惊觉这是从前求爹爹时常用的招数,不由得微微心伤,又怕他说自己爱耍这等手段,忙低下头,将手悄悄藏到身后去。
谁料他却温言道:“好。只是你得与我先去一个地方。”
阿宝心中忐忑,带着桑果跟他到了到了门口,却见门口已备好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她正要与桑果去乘后头一辆小些的马车,锦延向她微微偏了偏头。桑果悄声道:“喊你呢。”说着话,已经泥鳅般钻入后头那辆小马车中去了。
阿宝慢腾腾地爬上前头马车,锦延也掀帘入内,阿宝便往里挪了挪,给他让了些地方出来。
阿宝坐定,目不斜视,背挺得笔直。马车不过驶了片刻,她便倚着车壁,将手指塞进嘴里啃指甲。
锦延伸手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拉出来,闻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伸手往她袖笼里摸了摸,便笑道:“这手串还带着?”
阿宝睨他一眼,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开,恼道:“这手串横竖已是我的了,我想戴便戴!你若再念叨,我不要便是。”言罢,便将手串摘下,往他怀中一丢。
锦延嗤嗤笑了两声,将手串又重新给她套上手腕,道:“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回去都找给你。”
阿宝在他手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从前见她不是打便是杀,看她的眼神不是嫌恶便是嘲讽,从未对她好言好语过。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之间却变成这么个情形,阿宝觉得好生别扭,于是扭头看窗外,不再与他答话。片刻又惊问:“你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不是人市吧?”
锦延伸直双腿,背靠在车壁上,双手垫在脑后,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又驶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方才停下。阿宝急忙跳下车,看看这里的确不是人市,方才放了心。
马车停在一条青石小巷的巷口,阿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他往里走。小巷极长,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座小小的破旧院子门口停下,院门敞开,上方挂了个残破的匾额,上书“徐氏永济堂”五个大字。阿宝立马炸了毛,红着脸嚷道:“我没有病!我早已好了!”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锦延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连拖带拽给她强行拉到里面。桑果不敢跟在锦延身后,便与几个侍卫守在院门口。
院内已有三两个妇人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大夫叫,见锦延与阿宝进去,便都看直了眼,看了三两眼,却又都齐齐红了脸,纷纷垂着头不再言语,刚刚院内还喧闹不已,忽然就变得静寂无声。里头坐堂大夫正在训斥病人道:“话恁地多!究竟是听我徐老夫子的还是听你许老三的?来来来,我这椅子干脆让与你坐!我这一院子的人都交与你来看罢!”
那被训了的许老三看年纪已有七老八十,此刻却满面陪着笑,哈着腰慢慢退了出来。徐老夫子又喊道:“张氏!张氏!”
一个妇人便起身入内,片刻,又听见徐老夫子的大嗓门道:“咦,你三日前明明好了大半的!怎么过了几日,多吃了几帖药下去又不好了?可是这几日又行了房事了?”随即又痛心疾首道,“不听我徐老夫子的话,活该你好不了!你家汉子混账,你却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不能事事顺着他!否则你这妇人病下回便是找天王老子也治不好了!”
锦延托腮听得津津有味,阿宝却坐不住了,转身要跑,奈何手腕被锦延抓在手里,丝毫也动弹不得。
排在前头的几个妇人听到徐老夫子的话也都吃吃笑了一阵,当中一个又红着脸向同伴悄声笑道:“这小两口大约是刚成亲,便是寻医求诊也要一起来,两人又都生得好,真真羡煞人。”
那妇人声音虽小,被说的这两个人却都听得明明白白。锦延便冲阿宝坏坏一笑,阿宝生气,正色辩解道:“这人不是我的夫君,他只是我的……我的表兄而已。”
说话的那妇人嘎嘎笑道:“表兄表妹,天生一对。”
满院子的人又吃吃发笑。阿宝无奈,于是闭了眼装睡。
好不容易等前头的人都看完,锦延便又将阿宝牵入内堂,徐老夫子一天到晚对着一堆粗鄙男女,忽然见着这么一对似是画中走出来的璧人,不禁眼睛亮了一亮,言语间便随之温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