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方子晨一边挥手叫他离开,一边往后退,像躲避瘟疫,又像赵哥儿是个什么脏东西,不愿他靠近。
这样挥着手叫他走开避他如蛇蝎的人,方子晨并不是第一个。
赵哥儿穿的衣裳,多是马家人‘淘汰’下来的。粗布料子洗得多了,难免会发白,常年干活,衣裳也总是被草汁染上各种色,印在暗色的衣裳上,洗也洗不掉,看着脏污不堪。而且夏季的阳光毒辣,就算坐着不动,也能出半斤汗,他早上干活儿,冒的汗更是多,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没有能清洗的时间,到了时辰,他要匆匆回家做饭,马家人上桌后,他要喂猪,打扫猪圈,然后还要去河边洗衣裳,有些小姑娘小哥儿见他穿着邋遢又一身味,便总是这样,挥着手叫他滚开。
他都习惯了,若换了往常,他会默默的离人远一些,也不会产生任何或难受或气愤的感觉。
可这会,面对方子晨,那个光是站着,就很风光霁月的人,他无端的感到难堪,他低下头不敢看他,抱紧怀里的已经有些蔫了的还带着泥的野菜,无措的站着。他想立马走,不碍人眼,可······
他干了一天的活儿,一整天除了在水沟边喝的那几口水外,并没吃过任何东西,他疲惫不堪又很饿,他想煮野菜吃。
今晚挖的野菜并不适合生吃,他踌躇了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洞里把锅拿出来。
山洞就在方子晨的身后,赵哥儿经过他旁边时,方子晨像见了恶鬼一样,整个人匆匆退后两步紧紧靠到身后的树上,姿态警惕,但双眼却含了血一样,灼灼的盯着他。
他拿了锅出来,就要往山下走,方子晨却突然扑了上来,将他压在地上。
锅哐当掉地上,摔成了两半,辛苦挖的准备拿来充饥的野菜,也掉了一地。
他吓坏了,慌乱不已,激烈的反抗起来,他没有章法,只胡乱的推,胡乱的抓,胡乱的拍打。
混乱中,他扯到了方子晨的头发。他听见人嘶了一声,而后双手手腕被对方牢牢攥住。
赵哥儿以为对方要揍他了,但方子晨并没有打他,被扯疼了也没有生气,他双眸猩红,呼出的气息灼热,目光落在赵哥儿脸上,像是在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他,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轻轻碰了一下赵哥儿脖子边上的淤青,问:“疼不疼?”
他问:疼不疼。
赵哥儿的挣扎叫骂一瞬间戛然而止。
从没有人问他疼不疼。
这三个字,就像深海惊雷,平静的海面被炸开了。
他不知道别人听到这三个字,是何感受,但他自己心头却是酸涩的。
从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他被马家打得遍体鳞伤时,村里人见着了,他们只会拿怜悯的眼神看他,然后问他,怎么又挨打了?作孽哦、可怜的孩子、下次听话些······
他们说了好多,却又好像只会说这些,有些人甚至暗骂马家缺德,但从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
即使是刘小文和周哥儿,看见他被打了,大多时候都是‘马家又打你了?那帮畜生真是黑心肝的,你不要哭’这样的话。
从没有一个人,用怜惜的神态,问他的疼不疼。
这三字,让赵哥儿干涸已久龟裂斑斑的心房久违地得到了一场甘甜的春雨。
他就像一个被囚困在深渊里的人,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快乐的时候有人可说,悲伤的时候却自能独自承受,他见不到天日,目之所及皆是贫瘠又荒芜的黑夜,他渴望着光明,渴望着被人疼爱和珍惜,却又只能在深渊里哭泣。
“我好难受。”
方子晨埋在赵哥儿脖颈边,拿柔软的细发蹭他,撒娇的猫儿一样。
赵哥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嗅到他身上干净却又很凌厉的气息,虽然掺杂着酒气,但却是很好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