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马仔完全不成气候,所有人都将手里的枪扔在地上,举起双手。与此同时,远在昆明和江州的刑侦人员接到消息,统一出动,把早已在监视范围内的“老猫”和乔三等相关涉案人员逮捕归案。连续再睁开眼时,看到何烨明正坐在病房的沙发里翻动着手上的文件。厚厚的一叠,能看到红头,看不清内容。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从河道里爬上岸时人还是清醒的,但体力透支加上失温让他寸步难行,他本来想就这么躺在河滩上,被动地等待救援,总归何烨明迟早能找过来。夜空像一块深蓝色的天鹅绒幕布,上面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旷野阒寂,只有河水的流动声。他就这么望着那一片天,不知怎的,就想起程云清来,到底还是凭借意志力起身,往上游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直到躺在救护车里,才放任自己完全失去意识。灯光有些刺眼,连续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偏过头去摸床头柜上那杯水。但浑身的骨头像被人拆开又重新组合,透骨的疼,尤其是左手臂,完全动弹不得,他无意识闷哼了声。何烨明立刻起身,“醒了?想喝水叫人啊!”连续接过来,喝了几口水,嗓子还是哑,“我睡了多久?”何烨明毫不客气,“不是睡,是昏迷。你这身体素质跟五年前比可差太多了,刚来特勤大队时,你跟林霄……”他顿了下,继续说:“你们几个兔崽子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负重三十公斤山路拉练十五公里,回来还能在障碍场上额外加练俩小时。”连续用右手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笑,“这不是年纪大了,没办法吗?”本以为何烨明要不爽他内涵自己,却没想到对方压根没吭声,神色里难掩沉痛。没有人比何烨明更清楚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是眼睁睁看着连续从一个十项全能的战士变成现在满身伤病的样子的。譬如现在,虽然连续在他面前依然习惯性保持着脊背笔直而挺拔,却无端透着一股莫名的无力感。连续干咳两声,强行转移话题,“行动怎么样?”何烨明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来,“昨天在下游打捞到了杨志的尸体,老猫和乔三等几个关键人物都已经归案。”连续皱着眉喘了口气,没作声。任务能顺利收尾已是万幸,但凡中间稍有差池,都说不好是什么结果。他受过专业训练,知道不该将个人情绪滞留在“林旭”的世界,可一下子像是还无法全然抽离。“那天晚上,暗处肯定有人监视着整个过程,不得不防,所以我们对外的口径一致都是‘林旭’已经死了。”检查站为什么能准确定位查获那批黄金,特勤大队又怎么会这么凑巧也在现场,将火力充足到能直接冲卡的武装贩运分子一网打尽?都是因为提前收到连续递出来的消息,其中的关窍,细想之下,不难发现有问题。而死遁计划,就是给连续制定好的退出机制,也是为了防止后续发生意外,万一境外“老猫”的相关势力察觉到不对劲要展开报复,对连续采取的保护性措施。自此,世间再无林旭。“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也不敢公然和中国政府作对。我们之前办了那么多大案要案,要是都贼胆包天,不早该把特勤大队的门炸了?”何烨明自然清楚连续心中的症结是什么,特意强调道:“你不用担心,林旭一死,所有的线索都会就此中断,绝对不会牵扯到其他人。”“嗯,我知道。”连续低声笑了,“谢谢何队。”“跟我瞎客气。”何烨明起身走到沙发前,拿起茶几上的红头文件还有一个小盒子,“上次炼铜厂的案子,二等功,表彰仪式你不方便出席,我替你领的。”小小的一枚,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金闪闪的光芒。连续接过来看了一眼,扣上盒子,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这次的案子结了,不出意外你还会有个一等功。”连续张嘴想说些什么,就听何烨明继续道:“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这是你应得的。”“我……”连续欲言又止。“给你批了四十天的长假,好好休息,养养身体。”何烨明加一句,“不够的话,还可以打报告再续。”大概是因为跳桥后被冰冷的江水激到,连续一直在发烧,嗓子还没恢复过来,声音始终偏低。尽管此时他刻意轻松地笑着,听起来却显得格外郑重,“不是这个,我想问问……我的调职申请。”“真的想好了吗?”何烨明滚烫的目光望进他的瞳孔,“干咱们这行的,职业寿命很短,真正能在一线的时间屈指可数,一旦退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当初进729特勤大队,在国旗下宣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热血铿锵的岁月回想起来恍如隔世,要说一点遗憾都没有,那是假的。连续没作声,左肩断断续续传来的刺痛像是千万根细小的针头在不停穿插过血管肌肉和骨骼,他下意识抬手压了下。倒不是疼痛难忍,他只是觉得累,精神不济,这样的状态是无法继续参加前线战斗的。何烨明对连续的犹豫不决感同身受,没再逼他,“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但是未正式批复前你都可以反悔,729特勤大队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这种时候,按照连续的性格,即便不想正面回答,也会插科打诨调节一下气氛,但他却呼出一口气,说了句,“何队,明天我要出院,回江州。”何烨明皱眉,明显不同意,“医生说你跳下来的时候伤了肋骨,得静养,至少卧床一个周才行。”连续坚持道:“我等不及了。”何烨明轻叹口气,“想回去也行,反正皇冠已经封了,江州那边能抓的都抓了。其他注意事项你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安排车送你。”连续没跟他客气,右手握拳撞了下他的手。次日一早,连续先坐部队的车辗转到昆明,然后搭乘航班飞往江州。折腾了整整一天,落地时,刚好是傍晚时分。从机场出来,连续忖度了下,选择直接打车到春江御景小区。正常情况下,应该正能赶上程云清从医院下班回来。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没有提前给她发消息,却绝不是为了惊喜,更像是近情情怯。想离她最近时,再告诉她。天已黑透,华灯初上。高架桥上猩红的刹车灯接连成河,汇成一条长龙。连续抬手按开车窗,又湿又冷的空气透进来,车载广播刚好在讲天气预报,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瞥过来一眼,跟他闲聊:“这几天大降温,好像从夏天一秒入冬……出差回家啊?”连续一怔,看了眼身边的背包,随意笑着应他,“嗯,回家。”从出租车上下来,连续在小区门口的马路对面站了下,没想到远远就看到程云清从里面疾步走出,她穿了件驼色的长款大衣,像是瘦了些,看起来更加高挑。门口停着的一辆流线型深色轿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笑着扬手冲她打招呼。她同样回之以微笑,面露抱歉之色,说了句“等久了吧。”离得那么远,连续自然是听不到的,只能看出大致的口型。男人殷勤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礼貌地请程云清坐进去,还很绅士地一边用手挡着一边提醒她小心别碰头。连续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车汇入车水马龙,消失在红绿灯路口的拐弯处。四十六、回归连续完全可以联系程云清,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就在她家小区门口,也可以选择在路边的饭店里找个位置等,可是他没有,就这样僵硬成一座石像。说不好是出于什么心理,自我惩罚还是有心无力,反正连续一直没挪地方。从拥堵的晚高峰等到路面畅通无阻,那辆深色的轿车终于回到春江御景,刚好停在林旭所在的马路对面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