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子的瞬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之感猛的传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趔趄着倒下,魏青眼疾手快,急道:“我去给少爷拿药。”
魏淑尤道:“没事,刚才有点用力过猛了……他娘的,好久没杀人是不是报应又来了”
老黄像是只母王八一样的从雪地上哼哧哧的爬了起来,魏淑尤根本没去管他这位年过五十看起来有些半死不活的马夫。
老黄厉害着呢,比他还能装大尾巴狼,弯着快要垂到脚底板上的老腰,老黄一脸如丧考妣的抹了把眼泪,揉着险些摔断的脚骨重新将掉落的马鞭拾了起来。
魏青虚扶着魏淑尤才一进车里,后者再也没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在胸前的衣物上落下一朵浓重的血花。
“把药放下你出去跟着,别让他们发现什么异样。”
魏淑尤似是有些精疲力尽,说话的时候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虽瘦,却浑身肌肉应有尽有,十分精悍,再加上他一向打起架来出手狠辣决绝,让人觉得那根本不是个门阀子弟,更像是山上的悍匪。
若非天生带着那治不好的哮喘,也不必自小就跟着匡子楚去九嶷山养了十几年,直到匡子楚一月之前仙逝,他才下了山重归本家。
车内淡淡的药香馥郁弥漫,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过了多久,魏淑尤才缓缓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清明。
慢慢将那已经凉了的药细细咽了下去,他忽然伸手摸向腰间,那块通体透白的玉在满是老茧的指腹摩挲下发出不易察觉的声音。
他看着那显然不是一块完整需要多方拼凑的白玉怔怔出神,直到天际线都渐渐黑了下去,他都没想起来自己还有泡尿尚未解决。
第32章
白荒历七九零年,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雪里的苍狼终于露出了他藏匿的爪牙,于高山之上张狂的仰脖长啸。
这一年,无情的暴雪终于撩拨起狮子的毛发,在长河决堤之下屈就起他尊贵的头颅。
阴郁激荡着草原的天空,似低沉婉转的歌声悲鸣的吟唱。
古尔沁河的河水在十二月暴雪之下凝结了厚达三寸的坚冰,天空中泛起阴郁的铁灰色,矛隼凄厉的长啸,声音跟随着大风一起湮灭。
诡异可怕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个王帐的上空,犹如一支紧绷的弦,随时可能在下一秒放箭而出。
西汉的二十余万大军在梁国英的带领下已经越过凌云山脉朝着北陆急速而来,似乎所有的事情在顷刻间都危险了起来。
天色阴沉的看不见日月,分不清白昼,王帐深处的男人似乎在顷刻间老去了十岁,两鬓微霜,眼角的皱纹密集了起来,双目似乎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清明犀利。
十二日,梁国英率领的二十余万汉军首次抵达古尔沁河岸,嫩绿的草尖被隆冬的大雪完全掩埋,天气冷的要命,整衣肃甲的汉朝军士们枪击如林,面色肃然。
北都城来往的斥候在暴雪中马不停蹄的将手里的战报飞一般的传往王帐的深处。
十五万对二十余万,饶是汉军一路跋涉而来,其中艰难险阻的磨砺消耗,乍听起来,这样的对持,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铁浮屠,没有援军,北境之王幕辰最终拒绝了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北陆帝国的支援,哪怕大君能允给他任何他想要的条件——
此刻,只有夜北悍然而上的十五万草原大军。
沉重的湿气贴服着白地,显得到处都是荒凉,忽然,大风狂狷,将十几个马棚全部吹倒,马儿受惊嘶吼挣脱了缰绳,朝着四面八方急速逃走。
羊圈被大风席卷,成百上千的白羊惊慌的挪动着身子四处分散,牧民们死命的挥着鞭子想要聚拢羊群,然而那些受惊的畜生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仓皇逃窜。
劲风狂啸,一阵闷雷在头顶轰然响起,天空中的苍色突然一片暗黑,鹰隼死命的扑闪着巨大的翅膀,鱼儿瞬间沉入河底,马棚里的大马挣扎着晃动着牵绊的束缚,羊群像是一群马蜂一般在原地来回不安的攒动。
暴雪连绵不绝,然而如此寒冷的季节却突然爆发了蝗虫肆虐,鼠疫暴涨,各地的流民一时间纷纷朝着费城涌来,朔北的牧民也很快聚集到了金帐宫附近,一时间,草原上的人们似乎全部都聚拢在一起。
所到之处,只有强者,弱者和死者。
所见之处,只有兵戈,流血和坟茔。
不出三日,流民冻死的不下八千,饿死的更多,男女长者更有食人甚者,到处一片哀嚎呻-吟,到处都是死亡和流血。
内忧加外患,让这个本来强大的民族此刻命悬一线。
原本还在到处寻找长笙的殷平被大君下了死令调遣回来安置灾民,然而费城太小,灾民足有不下万人,一时间,满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到处都充斥着暗黑的腥臭味。
昏暗的金帐宫内,燃着温暖的火盆,大君端坐在最深处,腿上盖着厚厚的羊皮毯子,一双眸子紧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首密密麻麻坐了一群人,皆是面色沉重的低着头不发一言,王帐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在此刻都分外清晰。
青铜的狮子头面首在最深处的墙壁里张着獠牙,看起来分外狰狞,四处幽然的烛光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噼啪的火苗在寂静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