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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页(第1页)

孙承宗像是没听见李自牧说的话,仍是摇头:“没有机会,我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忽而,他又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瞪大眼睛看李自牧:“李二,你有想保护的人,我也有。如果是你爱的人死了,你又会怎么做呢?”李自牧不自觉地将目光定在竹曦身上。这样的感觉,他太能理解了。竹曦死后,他若无其事地过了几日,又在某一日痛不欲生地察觉,他对竹曦的爱,远不止他自己所想的这么少。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竹曦。李自牧苦笑着,随后陷入沉默之中。见李自牧不语,孙承宗却舒展了紧皱的眉头。他朝李自牧摆摆手,示意他带着竹曦去歇息:“李二,把竹曦照顾好,别着凉。”时辰不早了,也确实应当睡了。李自牧抱起竹曦,托着他的腰,将孙承宗盖在竹曦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竹曦本能地往对方身上靠了靠,手也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就这么赖在了李自牧身上。孙承宗眼里含笑:“倒像个孩子。”李自牧回头,也轻笑:“夜深露重,别在外太久。”孙承宗点头,又猛灌了一口酒。篝火烧得正旺,只可惜人群已然散去,留下的只有孙承宗。竹曦整个人轻轻的,李自牧单手也可抱得。他梦呓了几声,像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安稳。李自牧在竹曦的耳边轻轻道:“竹曦,回家了。”回家?竹曦迷迷糊糊地听着,家是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李自牧算一个吗?毕竟他们真的度过了一段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竹曦觉得自己里里外外全被看透了。竹曦并不想让别人看透自己,哪怕是李自牧。李自牧抱着竹曦回到了他暂且歇息的营帐。孙承宗留给他的营帐不大,简简单单的稻草床,铺了两层软垫褥子。床依旧不大,只够躺下李自牧一人。孙承宗额外给了他一条兽皮毛毯,西北的寒露重,总要以防万一。他将床上的毛毯裹在竹曦身上,绒毛拂在他微微泛红的面颊上,看上去既乖巧又可人。李自牧轻轻地将手掌覆在竹曦的肩头,这人又瘦了些,不知自己不在,他有没有吃多些。但来了西北,总是要受苦的。就算是李自牧,也无法做到保全自身。他刚想抽身离去,却被竹曦揪住了衣襟不放,竹曦虽是醉了,但力道不小。李自牧无奈,也没法解衣,只得也侧躺在床边。两人就好像又回到了浮香楼的那张伸不开腿的小床榻上,依偎着取暖。李自牧贪恋这样的温暖,一切又好似回到了沐州。竹曦的脸贴着他的脖颈,温萦的呼吸贴着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心惊。竹曦醉了,呼吸间是醇厚的酒香。李自牧将他整个儿圈在怀里,就像揣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小狼崽的发梢翘翘的,李自牧将那一小撮头发绕在指节上,一圈又一圈,只绕了五圈就见了尾。他记得竹曦未削发之前,他的头发长得可以编辫子玩,如今短得编不起来了。竹曦的呼吸浅浅的,他难得不露锋芒。李自牧在自己绕发的指尖落下一吻,带着笑,睡了最为安稳的一觉。黎明到来得很晚,这一晚似乎格外地长。李自牧来到昨日的篝火边,篝火已然烧成了黑色的枯灰。昨日不知孙承宗是否回了营帐,他再走进些,唤道:“孙老。”军队之中,不少人还在宿醉之中没有醒来,而醒来的少数人都神色匆匆,李自牧扒开人群,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安。孙承宗并不在外边,李自牧又加快脚步朝他的营帐走去,他一把掀开帐帘:“孙老?”可惜,孙承宗也不在营帐内。李自牧转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头又毫无征兆地痛了起来,但是他顾不得了。“孙承宗!”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孙承宗理应在这里的,他抓住了一位兵士的肩膀,“孙将军去哪了?”“将……将军,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他。”那个小兵的满脸惊慌,“孙将军不见了!”不见了!李自牧昨日才放下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孙承宗究竟在哪,一晚上的时间,他能做什么?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带着孙承宗绕开这场死局,这个重生的世界难道真容不下他吗?难道他还会凭空消失不成?难道已经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绕开死局吗?李自牧沉重地呼吸着,望向竹曦所在的那座营帐。他见竹曦已然站在了营帐前,茫然地望着他。竹曦似乎仍未从昨日的那碗酒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眶还泛着微红。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透过来来往往的人望向李自牧。他见过李自牧摇摇欲坠的样子,如今见李自牧似乎又要支撑不住倒下。竹曦慌了,他极力地扒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朝着面色苍白的李自牧跑来。血色竹曦极力地拽住李自牧的胳膊,让他好借自己的力站直身子。他见李自牧的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便悄声唤对方的名字。这一声声担忧的轻唤,让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李自牧逐渐清醒过来。他竭力地睁开双眼,他不能再像上次那般昏迷不醒了。这一回李自牧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倒下,他攀住竹曦的胳膊定了定神。此刻孙承宗不在,就代表整个护边营群龙无首,他不能倒下。李自牧即刻稳定步伐,招来孙承宗的部下:“副将!清点所有人、马和武器!”不多时,副将急匆匆来报:“李将军!营里少了老马一匹……另火药两副。”火药,每个军营都是清点明白的,无令不得私自调用。如此巧合的事,不可能毫无关联。李自牧心中已然有了推测,但他仍不死心地问:“谁的马?”“……孙承宗将军的。”副将抱拳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孙承宗骑走了他的马,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李自牧的不安应了验,昨日孙承宗的奇怪神情也全得到了解释。一个孤注一掷的人,自然会用这种方法去完成他的使命,而李自牧却完全忽略了。他想拿着这两副火药,刺杀阿史那颜。李自牧能成功阻止阿史那颜杀死孙承宗,却阻止不了孙承宗去刺杀阿史那颜。阿史那颜负伤,孙承宗已老,这恐怕确实是唯一的机会。孙承宗显然料到了自己或许回不来,才将李自牧留下,独自骑着他的老马去了。“给我马,我去找他!”李自牧颤抖地伸出手,朝副将要马追人。孙承宗不能死,他不该死的。“可……可都一夜了……”一夜的路程,再快的马也追不上孙承宗。更何况他擅自拿走了两副火药,这可是下狱的大罪。李自牧瞪了副官一眼,直直地朝马群冲去,跨上一匹黑马,朝阿史那颜撤退的方向奔去。竹曦见状,也跨上他的马,追上李自牧。两人皆无一言。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孙承宗的结局。这样的手足无措,李自牧年少时也曾经历过,只不过失踪的并非孙承宗而是他的父亲。人人都说李老将军为国捐躯,李家满门忠烈。然而没有人注意,在那天,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李自牧怨着,恨着,凭什么偏偏失去双亲的,只有自己。明明全天下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经历殇亡之痛。父亲死时,李自牧并不在他的身边。他很想骑着这样的一匹快马,去挽回他父亲的命,可惜他做不到。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他有了刀,有了快马,这一切似乎还是无法改变。那个副将说得对,他没办法追回孙承宗。只是李自牧很不甘心,凭什么孙承宗要像他的父亲那样选择这样一条路,这样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把这样的难题抛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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