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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信接过虎符，死死地拉住竹曦的胳膊：“小曦！将军是为了大局！你又何必辜负了他的用心！”“没有人生来就应该为大局去死。他首先是李自牧，然后才是你们的将军。”血海陈信闻言，手上的力道忽而松了许多。他也想李自牧能够活着，他也不想管什么狗屁大局。只是竹曦无根无源，世上也没什么牵连住他脚步的东西。而陈信并不如此，他生在大昭，生在千万子民之中。他是千万子民中的一人，他知晓他们的苦楚，他们希冀。而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将那些汇集而成的愿望呈现给更高位的人，他别无选择。不光是出生平民的他，就算是出生世家的李自牧，也难逃如此命运。他再没有理由留住竹曦，便索性放开了手，在伍祐惊诧的目光下拿起虎符选择放手。郁枫撑着身子朝着竹曦的背影喊：“往东！记住要往东！”竹曦收回手臂，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破庙的门槛。雨如刀割般从天上倾泻而下，砸在瓦泥地上飞溅起不小的水花。已经过去四日，想要知道李自牧究竟身在何处，甚至是死是活，对于竹曦而言已经没时间再做思虑了。四日，足以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他不甘于接受这样的事实，只顾着蹬上马，往来时的方向冲。瓒城的东方，是二十里地的泥沼。竹曦伏在马背上调整呼吸，他已然四日未曾睡过好觉，如今更是要煎熬着不能闭眼。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仍然在一直下，他的马累得瘫倒在地上，再不能走。竹曦将最后几口干粮留给了马，自己独自前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日，仍旧是个雨天。周遭雾蒙蒙的，脚下是流出的血水。河水是从东边流淌而来。竹曦一路沿着小河，强撑着意志，走到源头。泥沼地里满地的尸体，不少已经腐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远处几个高大的蛮人正在一个个地寻过来，将地上的尸体一一辨认清楚。雾很大，他们隐隐约约地透露出背影，可憎的蛮人似乎还没有找到他们想寻的东西。竹曦匍匐在地上，从死人堆里扒出几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雨水淌过这些人的脸颊，将血污冲洗干净。竹曦将手胡乱地在这些死人的脸上抹，抹掉掩盖他们容颜的血污，看他们的脸。没有李自牧，他们都不是李自牧。竹曦的心七上八下，他害怕下一具尸体就是他所熟悉的人。远处的几个蛮人朝他大吼了几声蛮语，向他挥舞着手臂。竹曦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样子倒像是在打招呼。竹曦的衣服经历风吹雨淋，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覆在发上的玄色方巾也早已被吹落。他披散着金栗色的头发，那些人估计是将他错认成了同伴，加之雨势渐大，朦朦胧胧的也根本看不清远处的人脸，故而有所错漏。竹曦忙向他们招手，一面又加紧了翻找的动作。究竟在哪！别躲了！到底在哪！在哪！在哪！在哪！手指好痛！好冷！流着血！竹曦泛白的指节触碰到了那玄色的盔甲，以及那猩红色的斗篷。盔甲下面是一具浮肿的尸体，面部已然及其难辨认了。他牵扯出全身的力气，将压在其身上的尸体推开。一声脆响入耳，从裹挟的布料中掉出一块坚硬的东西，滚落到地面上。那块灼灼生辉的黄玉，从前李自牧买给他的生辰礼。他知道这是块怎么也摔不坏的石头，故而经历了战火，仍旧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他亲手挑中的东西，怎么会认不出呢？李自牧不光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送给他的东西，竟也在那晚偷了回来。或许这件东西承载的情感太过于贵重，将来身死，竹曦留着也是徒增悲伤，李自牧想带着它走完这不太顺畅的人生。那个竹曦曾经羡慕，敬仰，热爱的人，此时此刻就躺在死人堆里。好冷！竹曦的指节满是泥土，被冻得僵硬无法弯曲。他仍旧攥着那块冰冷的黄玉，不肯放手。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竹曦小声呜咽着，他已然不太敢看那人的面容。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下颚……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该是什么样子，竹曦都记得，但他不敢把印象中的人与面前的这具尸体联系在一起。那几个蛮人正朝竹曦的方向走来，好似看见了竹曦颤抖的身躯，他们感到了一丝不寻常。雨仍在不停地下，似要把腥臭味冲刷干净。竹曦的热泪混在冰冷的雨水里，滚落到泥沼之中，也不知藏了多少情愫。就在此时，竹曦的衣角像是被人牵扯住，被有气无力地拉着。他惊诧地回头，见身后的另一具“尸体”活了过来，正努力让竹曦注意到他。李自牧呛了几口血水，哭笑不得地发出微弱得如同呼吸般的声音。“小子……你哭错人了……”好不容易养好的小狼崽，要去哭别人了。李自牧气得都顾不上喝孟婆汤，拼了命地张开嘴想要“申辩”。竹曦破涕为笑，泄了气般跪坐在地上。冰冷的雨砸在二人的面上，李自牧仰躺着睁不开眼。只是他听见竹曦的哭声了，他不想让竹曦再难过下去。竹曦苦了小半辈子，不能再为他哭花了脸。竹曦却不这样想，他庆幸，若自己不来，李自牧真的会死。人的生命就是这般脆弱不堪，但人的缘分却生生不息。李自牧活了，因为有竹曦在。几个蛮人越走越近，眼看着将要拨开云雾见真容。他们不能发现李自牧，否则两人都活不下去。连夜的颠簸让竹曦无法集中注意，不过本能让他产生了恐惧。这些人即将威胁到他们的生命，故而不是你死，就是我忘。竹曦耗费心力猛地抽出“黑刃”，干净利落地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他们死了，便会有更多的乌桓人察觉。竹曦意识到他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只是此时的李自牧太过于虚弱，仅仅靠着一口气维系着生命。必须有躲藏的地方，必须找到吃的，必须暖起来……竹曦背起李自牧，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尸山血海。别食言去哪，茫茫天地，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所。李自牧又昏死过去，不知还能撑多久。竹曦静静地背着他淌过泥沼。白雾在逐渐消散，滂沱的大雨此时也小了许多。似乎是上天在帮李自牧活下去。从前竹曦不信鬼神，但如今要谢谢这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找到了身处绝境的李自牧。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活下去呢，竹曦不知道。这里没有避所，没有火，没有食物，逃过了蛮人的敌手，又如何逃得过身体的极限。竹曦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南方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忽而听到马鸣之声。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马？竹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匹孤马，独自站在崖边。它的身上按着马鞍，不知是谁的战马。那马踱步走向竹曦，缓缓垂下头。竹曦握着马笼头，这次他看清了。出征前，是小满亲手做的马鞍与笼头，竹曦看她辛苦做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牛皮。它是吴解的马。那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吴解……竹曦摇摇头，试图将这些晦气的想法甩出脑海。那马乖顺地俯下身子，让竹曦将李自牧推上马背，又让竹曦爬上马鞍。随后它站起身，稳步朝丛林中迈去。竹曦失了力，趴在马背上昏睡过去。竹曦再次醒来时，马已然在一处山洞前停下脚步。这马似乎知道他想要什么，倒也是稀奇。竹曦将李自牧背进漆黑的山洞，这是唯一可以避雨的地方。马儿卧下身，趴在竹曦的身侧。它露出柔软的肚皮，让竹曦依偎着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