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气,起码目前看来,他和李自牧都侥幸逃过死劫。守在角落的老妇人嘴里嘀咕了几句蛮语,竹曦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个聪明老妇人问了李自牧几个问题,李自牧也一一用蛮语回答了她。听声音,李自牧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乌桓人。似乎是许久没人和她谈话了,老妇人难得开心,便去了厨房打算烧些肉来款待。竹曦见他昏睡了足足半月才醒,心中除了惊喜外还有些慌乱,他很想李自牧醒来,却又怕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不过再如何,他们如今仍在西北,危险阴魂不散地埋伏着,两人也不知该何去何从。这半月来,竹曦都不曾张口,免得老妇人起疑。如今有了可以商量对策的人,便忙趴在床边想与李自牧说话。李自牧便趁机告诉竹曦:“她叫珂古伊,她问你是不是哑巴,我便说是了。”理由倒是挺合理的,老妇人也相信了。竹曦也习惯了当哑巴,便点点头。“我问她,她是如何救的我们。她说是「阿林玛」把我们背回来的……我又问阿林玛又是谁,她说是只母狼。它曾是这座山头的王,不过在数年前,北方的狼抢走了它的地盘并且重伤了它。珂古伊救下它,它便时常给她带些兽肉来报恩。”竹曦喃喃道:“珂古伊……难怪这荒山野岭的,她看不见,却能活下去。”李自牧不自觉地咳嗽着,重伤未愈,呼吸着总觉得喉咙口黏着沙砾。这里是难得的隐蔽之所,若是能暂避锋芒,倒也是个好选择。“那……”竹曦试探道,“那我们能留在这里吗?珂古伊她想要帮手,我们别回去了。”留下,大不了自己装一辈子哑巴;回去就意味着梦中的情景有可能成真,他不想李自牧与他渐行渐远。李自牧有些诧异地挑眉,他是大昭人,无论如何,没有不回去的道理。竹曦心有余悸:“我……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快要死了。我病得很重,腿还坏了,连走路都费劲。”李自牧的脸色愈发苍白,竹曦忙又添了两句:“不过……你不也常说,梦都是反的……”这一切终究还是来了,李自牧静静地仰面躺着。事实终究是事实,并不会因为所有人的遗忘而消失无存。李自牧可以看着一无所知的阿竹来自己这里寻求庇护,但不能在如今可以独挡一面的竹曦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他爱竹曦,他不想竹曦恨他怨他,在漆黑的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溺亡又复生,溺亡又复生……这些痛苦都是他的,竹曦只需要往有光亮的地方去便好。似乎是感受到李自牧的情绪,竹曦变得不确信起来,他双手握住李自牧的手,抵在自己额前。梦从来就不是反的。“不是反的……你确实经历过这些。孙承宗死的那一夜,我说的梦,都是真的。”李自牧忽而涌上一股力气,他紧紧地反握住竹曦的手,“你的死确实是因为我,所以当一切从新来过,我……想保护好你。”竹曦愣神,难怪李自牧初来浮香楼,指名要见自己。他没有名气,二人又未曾见过一面,李自牧怎认得他。其实李自牧早就认得他了,所以豁出命也要保全他,明明这是一场注定亏本的买卖,但他却义无反顾地完成了交易。“我骗了你,抱歉。”李自牧勉强一笑,“我知道我这人自负,傲慢又狂妄。所以我发誓,再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对得起所有人的期望,当个好将军,当个好爱人,哪怕失去一切……我到底做到了吗?”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代替李兰庭出征,替吴解闯九死一生的关。万幸他赌赢了,他还是活了下来。竹曦悄声喃喃:“……做到了。”李自牧释然地笑了,其实光做到这些,就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生命。如今他成了卧床不起的那个人。“那你还爱我吗?”“我应该恨你的。”竹曦依旧垂着头,“可是……你这辈子对我太好,我该恨你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无法做出抉择,他不是那个死去的自卑又敏感的竹曦,他也无法替曾经的自己原谅李自牧。但是若让他放下一切,又无法做到洒脱离开。李自牧在他的心里盘踞着,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给了自己一个名为“家”的地方,家很温暖,他不想离开。“就恨我……悔悟太晚吧。你能不能……就当是讨债,再缠着我把下半辈子的债全讨了,讨到来世,我总认这笔债的。”竹曦抬眼瞪他:“你想变着法子留我?”“嗯。”李自牧哄道,“聪明,老骗子也被你看透了。”老骗子?竹曦红了脸,这是在他以为李自牧还昏迷着,才说出口的话,没想到那时李自牧已经醒了。“……你听到了。”竹曦认真分辩道,“你不老?你不是骗子?哪点冤枉了你?”竹曦见李自牧的嘴角仍在不经意地上扬,也懒得和他较劲:“算了,珂古伊就回来,别被她听到。”珂古伊的生活十分简单,晚饭后便打水抹了把脸准备睡觉。竹曦帮她掩好被角,自己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他还是未曾离开。开春后的一日,阿林玛笨拙的身体走入了珂古伊的小木屋。珂古伊将它安置在柔软的碎草上,她感受出即将有新生命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