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曦也跟着笑了,他将手覆在李自牧的手背之上:“好,我去看。”狱卒见竹曦做出了抉择,便打开了牢门,将竹曦放出了昭狱。外边天刚蒙蒙亮,昭狱门前的灯火还未歇。竹曦微微睁开双眼,牢狱里没有光,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忽而守在附近的一行人忙迎上前,都是熟面孔。为首的是陈信,跟在后面的是李家军的几个旧友,还有后面不敢靠近的伍祐。郁枫因为伤势过重,并没有跟来京城,而是选择留在茶州养伤。但几乎所有的李家军都被召回了京城,也不知要何去何从。陈信拿出几件干净衣物,想要塞到他怀里:“小曦,快换上衣服,我们护你离开京城……”竹曦拂开他们相扶的手,仍要往前走。晨曦终于洒向了他,他就这样迎着这一缕阳光,不顾一切地往前走。细碎的额发随风飘拂,宛若流金一般熠熠生辉。或许,他就该迎着朝阳而生。众人见拦不住他,急切地追上前询问他将要去往何方。他们看见竹曦的双眼始终朝着来时的方向,眼神严肃而又坚定:“去救你们将军。”众人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竹曦渐行渐远的背影。救李自牧,不会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成的,站在他对面的,是朝臣,是帝王。但他们知道,竹曦说出口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无论这件事有多不可思议,只要有希望,他就会毅然决然地去做。伍祐仍没有停下脚,追着竹曦走了许久,直到他几乎要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就好像他这一辈子再怎么追逐,也永远赶不上竹曦。他错了,竹曦比他更有资格当这个副将。“我……人微言轻,求救无门。我……实在当不了副将……若能救出将军……也请……受我一拜。”伍祐扯着嗓子朝着竹曦离去的背影一字一顿地喊着。他真的迎着朝阳,双膝跪地,而视线朦胧,原是早已泪流满面。竹曦应当是听见了,微微顿了一顿,不过他并未回头受这一拜,而是消失在了伍祐的视野之中。从昭狱到将军府不算近,来时路又曲折。但竹曦却记得清楚,小狼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生怕走丢了路。一人一狼走到将军府门之时,早已日上三竿。将军府的侍从没见过竹曦,他又是个蛮人,自然对他的身份有所疑虑。蕊娘眼见着他们,倒是没来由得感到亲切。问清楚了竹曦的来由,事关将军,便将他们领进了内院。而在主屋里坐着的,正是长宋澜婷。竹曦并不认得这位长公主殿下,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而宋澜婷却认得他是李自牧的小相好,上一世,自己还调侃他们是“老牛吃嫩草”来着。宋澜婷心中惊诧,竹曦与上一世相较,已然大不相同。虽说容貌未变,但感觉倒像是两个人。大抵是气质不同,宋澜婷显然更偏爱如今这个凌厉而又明艳的美人。毕竟竹曦的美貌,向来不需要他人评说。有二事宋澜婷依稀记得,那是一张酷似苏安的脸,以至于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态。她知道李自牧为何会注意到在鱼龙混杂里躲藏的竹曦,因为这张脸。她也知道为何李自牧会最终爱上竹曦,因为竹曦的爱是纯粹的。复杂的人总会痴迷于某一种纯粹,或许他的灵魂也在渴望成为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宋澜婷勾起了嘴角,她对面前的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这也是她头一回正眼打量竹曦。“知道我是谁吗?”竹曦也同样看着倚在榻上的贵人。淡紫色的裙衫,发间别了朵宫花,其余一盖金器不见。但从举止之间,亦可见她身份不俗。他摇摇头,双眼凝视着这位女子。身后的阿林玛似乎感受到了敌意,浑身的绒毛竖起,像只小刺猬。宋澜婷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吧,他有桩先帝所赐的婚事。本宫便是长公主,李自牧没与你说过么?”既然是将军府的内里人,自然是向着将军府的。竹曦点点头,身子放松了些:“我来求你的。”宋澜婷越发觉得有趣,她不明白竹曦究竟是怎么想的。若她是个善妒的,或是真心喜欢李自牧的,他便是有来无回。“本宫是他未过门的正妻,你是他的小相好。于情本宫不会帮你,你还来求本宫?”他们在外人眼里定然是水火不容才对。若是换作寻常人家,哪个正常人会想到来求自己夫君的正妻?没把他打出门都算人家脾气好的。竹曦沉默了许久,久到宋澜婷以为他争辩不过。“于理。”宋澜婷一顿,她没想到竹曦会这么说。她垂下眼眸,又迅速抬起,示意竹曦接着往下说。“我是说,于理你应当救他。他是个好将军,不该落得如此结局。他没有做出不忠之事,我只是不想让他的信仰成为他的死因。虽说我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此,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从此我与他再无瓜葛也无妨,我只要他活着就好。”狂沙掩盖不了英魂,无数将士已然死在了西北那片荒漠之中。没有人希望再有无数的生命前仆后继地去死。不论是大昭,还是乌桓,不论是孙承宗,金小树,还是珂古伊……“该死的,只是恶人而已。”“原是如此。”宋澜婷垂眼大悟,“难怪……”难怪李自牧就算重生也放不下那段破碎不堪的感情。原来竹曦是值得所有人认真对待的人,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懂了“善与恶”。宋澜婷认真道:“李自牧,本宫一定会救。本宫知道皇兄想要什么,李自牧的事不过就是他在向我拿乔。不过师出有名,你来我将军府,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可愿屈尊,在我的私狱里做个客。”从一开始,宋澜婷就做好了救李自牧的打算。她的皇兄宋修文她再熟悉不过。或许上一世李兰庭没能活着回到京城,不知其中是否也有他的缘故。宋澜婷沉浮朝堂十数年,她深知想要活下去是多么不易。宋修文也同样知道,故而他比谁都渴望权力。竹曦见宋澜婷愿意出手相救,也便愿意相信她:“我不会轻易走的,请公主放心。”李兰庭近日为自家弟弟的事在京中奔走,只是御史台不松口,那些朝臣们也大都隔岸观火。不看好李家的,再说几句风凉话,被李兰庭听了个正着。她深感疲累。家中有小满需要安慰,长公主殿下又不知在掺和什么。府外又是四面楚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风雨不止的将军府。故而翌日清晨,她见一袭宫装的宋澜婷,感到有些意外。朝服华美而又繁复,金线镶边,显得尊贵而威严。她头戴金丝礼冠,满头的朱翠玉石,从来未见她如此庄重地打扮。宋澜婷微微一笑:“兰庭姐,我要上朝。”“殿下要做什么?”李兰庭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宋澜婷只是让她安心等候,李自牧定会平安无事。早朝已然开始,宋澜婷是最后一个迈入殿门的。自古并没有公主上朝的先例,故而大臣们都垂眸在心底盘算宋兰庭究竟想要干什么。不过也不难猜,将军府出了事,她定然是要救人来的。不然也不会跑到皇帝跟前,多半也就是来求情的。宋澜婷一步一步地穿过朝臣,在宋修文坐下停下脚步,她不紧不慢地跪下身子,向宋修文行了叩拜大礼。礼毕,朝中寂静无声,宋澜婷一字一句道:“本宫有二事,望陛下应允。”帝王的声音低沉:“何时,定要在大殿上纷说?”“请皇兄应允,将澜婷与李自牧的婚约作废,从此,本宫与他再无瓜葛。”此声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朝臣们自然听说了李家的近况,正在感叹公主时运不济,又摊上这样的夫家。结果宋澜婷开口便是撇清关系,仿佛在沾染一点儿,她就会深陷泥沼。一时间,又觉得她过于冷漠了些。毕竟她扶持李家这么多年,让李家东山再起,如今竟然说不要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