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阶级观念很浓,该不该知道,该知道多少是很明确的,我也没有为难他,只问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动。他说最起码还要三天时间,之后看尿检的状况,这种毒气对我身体的伤害性是永久的,我本身吸入得不算多,可能不会在年轻的时候体现出来,但老了之后会很麻烦,现在处理得好不好,对以后的身体状况有很大的影响。我想袁喜乐应该和我是一样的情况,甚至她应该比我更严重,不由得担心起来,但这时没有力气,我总不能爬着去见她,于是只好克制住自己。三天后,我果然被准许出了帐篷,被人搀扶着,只能在帐篷外的凳子上坐一会儿。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发现整个基地已经灯火通明,短短几天里架起了大量照明,以及无数的帐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感觉到一股不对劲。这么多的照明设备和这么多的人,看来大部队会在这里驻扎相当长的时间。他们没有等我们返回就全部下到洞里来了,这显然表示上头的计划有变。难道我们在洞里的时候,上面发生了什么,所以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二十一、一切都只是开始虽然医生和护士对于当时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但从其他人对话的各种蛛丝马迹中我感觉到,上头决定下到洞穴的原因本身就十分的晦涩,他们也许也不明白自己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唯一明确的,是这些人被通知准备出发的时间,就在老猫进洞两天后。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和老猫困在仓库里的时间。从日本人当时绘制的整条地下河的分岔图来看,我们所在的勘探线路应该是最重要的,不过,确实也有其他支流也会会聚到“零号川”。我觉得能够解释的是,也许探索地下河分支的其他勘探分队已经有人回归了,并且带回了非常关键的东西,使得上头作出了更改计划的决定。至于是什么东西,我完全无法判断。事实上,我觉得即使是我们带出的胶片,也没法使得上头决定下来这么多人,如果确实像我想的那样,那其他分队带上来的东西,一定让上头觉得了,下来长期驻扎是值得的,并且是必要的。从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东西也许本身并不重要,比如说上头感兴趣的,也许是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必须低温冷藏的炮弹。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在病床上的臆想,真正的原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我倒是不在乎,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在当时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不管怎么说,大部队的出现,终归是一件救命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可埋怨的。至少现在我躺在舒服的床上,三餐有人照顾。只是好几次半夜醒来,我都会花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在帐篷里了,而不是那个积水的小房间。但是身边没有袁喜乐,总会让我在半夜涌起强烈的想见她的冲动。另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我在那片区域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成片的鬼子尸体,让我在冥冥中,觉得这个地方,有着某种不安定的隐患随时可能会发生。这种忐忑的感觉十分隐晦,但时刻存在着,让我觉得非常不安。我在帐篷里又躺了一个多礼拜,身体才基本恢复正常,但是还得拄拐。又过了一个礼拜,我获准可以在医疗区自由走动,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去寻找袁喜乐。虽然帐篷很多,但我还是很快想办法知道了她在哪里,可惜,门口的警卫不让我进去。我在帐篷外面站了半天,身边有很多人经过,这些人看着我,好像有各种奇怪的反应扑过来,竟然把我心里那么强烈的渴望压了下去。我没有叫她,只是想象着她在帐篷里的情形,然后转身离开。在那一刻,我有点看不起自己。返回的一路有点失魂落魄,我在医疗区域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在人来人往中,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鬼子当年在这里的情形。转而又觉得时过境迁,当年的鬼子死也想不到,几十年后,这里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带着这样的心情在这个基地里穿行。我不由得苦笑,之前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烦闷中我想着去哪里搞根烟排遣,忽然就看到一边的帐篷里,出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那人没注意到我,端着流食一边吃一边和四周经过的人打招呼。我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走上去叫道:“四川!”王四川回过头,看到我感觉也非常意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下子百感交集。我真的不敢想象他竟然没事,忙问他怎么回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一下就没了声音?怎么从毒气室逃出来的?王四川看了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迅速拉着我进了他的帐篷,又立即把帘子拉上。我感到很奇怪,虽然我们的行动受到限制,但上头既然放我们出来可以到处走动,就应该不怕我们相遇,但是王四川又好像非常忌讳。环视四周,他这个帐篷里的情况和我的帐篷差不多,吊瓶和我的也非常相像。他这几天一定也在接受和我一样的治疗。他把我拉到帐篷靠里的位置,离门远了一点,对我道:“遇到你太好了,我正愁怎么找你,咱们得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我猛地奇怪起来,问他怎么忽然说这个。他拉我坐下,压低声音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他们说你也被救上来了,但我不知道你在哪个帐篷,有些帐篷我进不去,急死我了。”“怎么回事?”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们很危险,我们得想办法出去。”我疑惑起来,他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道:“我从头和你说,你听完就知道了。”在帐篷里,王四川把他遭遇的事情对我大概说了一遍,我听完以后非常错愕,他说的事情,和我的经历很不一样。他们和我跑散之后,连追了几个岔口,发现已经完全跟不上我们,而那里的地形又实在太过复杂,就是运气好得要死,也很难在短时间里自己回到避难所。那时如果继续在那片区域盲目寻找,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当时他和马在海没有过多商量,只是稍微一想,就想着唯一的活路是回到来时的通风管道,回到那间放映室去。于是他们在当时就原路返回了,这也是我跟袁喜乐跑到一半之后再也听不到他们动静的原因。他们爬进了通风管道,一路往回爬,但通风管道里的浓烟非常浓烈,他们最后爬过了那道封闭的口子,用一边的水泥块和自己的包塞住了毒气的来路,然后待在通风管道的中段,打湿衣服捂住了口鼻。我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是侥幸保住了自己的命,通风管道里没有灯,那些毒气进入管道之后大部分在黑暗的地方凝结了。他们在通风管道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后面毒气室的情况,但前面的浓烟倒逐渐散了,他们又爬回了放映室里。放映室的门如我所想,一直都没能打开,烟雾消散之后,他们想了很多的办法都没办法把门弄开,之后就一直待在那里。难怪我怎么叫他们都没有回应,我心说。他们在大坝的内部,而我和袁喜乐是通过水下出来的,所以等搜索队搜索到他们,已经是我们被救上来两天之后。不过他的体质比我要好,中毒也不深,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后来他已经知道我被救上来,但也一直没机会出来找我。当时他和马在海都在医疗帐篷里,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但他完全没想到,两天后,马在海忽然出现了奇怪的症状,挺了三个小时就死了。“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难怪只有一张床,又心里一沉,暗想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出来了,竟然会死在外面。“我看着他死的。”王四川阴着脸,“给他输药的时候,我按着他的手,他死的时候非常痛苦。”“为什么?”我问道,“你们不是中毒不深吗?”王四川摇头道:“医生说,是抗毒剂过敏。”他说着,但神情中却看得出他不是单纯的悲怆,好像还有一种其他的情绪,我就问道:“你觉得不是过敏吗?”他忽然又看了看外面,从自己病床的褥子下拿出一个东西给我看,说道:“这是我按着马在海的手的时候,他偷偷塞给我的,你看看。”二十二、蹊跷我有点莫名其妙,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只小药瓶。“这是什么?”我问道。王四川转了一下,我就发现瓶子的标签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小心,有人下毒。”我倒吸了口冷气,马上道:“怎么回事?”“他没来得及说。”王四川道,“但他是第一个去作报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在这个药瓶上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明说,而是在那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看着瓶子,心里非常奇怪,马在海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为什么有人会对他下毒?难道是敌特吗?“马在海给了我这东西,而且他也死了,我看这事假不了,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没有再打点滴。”他道。“上头不知道吗?”我问道。“我看他们应该有怀疑,但是,我觉得他们怀疑的是我。”王四川道,“毕竟我和他在一个帐篷里。”我想到袁喜乐帐篷外的站岗,难道那样严密的防范是因为这件事情?“肯定特务混在外面那些人里,要把我们干掉。”王四川道,“咱们现在随时都处在危险里。”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认真的,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我问道,事情已经成了定论,在这里暗杀一个人要冒很大的风险,对于特务来说,没有必要,也许马在海只是发生了意外?“我不知道,老子又不是特务。”他道,“待在这里,我们迟早会被干掉,这么多人,防不胜防,我简直不敢睡觉。”“难道是那家伙还没死?”我想着之前一路如影随形的那个“敌特”,心里一阵发悸。我们获救之后一直消息闭塞,连找个明白人问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那家伙没那么大能量,要干这种事情,得上头有人,看样子高层里还有老鼠。”我皱起了眉头,说这事我们摆不平啊,一定要通知上头彻查才行。王四川就摇头:“你他娘知道上头哪个是,现在这里谁管事我都不知道,如果是最大的那个有问题,我们怎么说都是死。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想法子让上头尽快把我们送出去。我们到司令部告去。”我明白了他说快走的意思,如果换作平时或者其他人,我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多心了,但王四川的性格非常实在,马在海也死了,我知道这事应该不是捕风捉影。王四川把纸条撕碎了,丢到一边的痰盂里,道:“你怎么想,同不同意我的说法。”“上头找你谈过吗?”我问。他摇头,我就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我们肯定也会去作报告,但马在海只是一个工程兵,没有理由找他作完报告就了事。地质方面的东西,上头应该找我们才对,然而上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找我们了解信息,如果这是因为我们身体不好,我觉得说不过去,上头没有那么多耐心。这事有蹊跷。”